祸水如她 第69节
泪水不自觉模糊了双眼,叫她瞧不清眼前的景象。 云楚。 这个在她眼里,一直都很陌生的名字好像忽然熟悉了起来。 日光之下,少女温软的笑仿佛犹在眼前,她挽着她的手,明亮又清澈的眼睛里,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然后轻轻告诉她:“我娘说,丛木成楚,要我永远青春烂漫,又要我清晰坚定,穿云而上。” 正如十几年前,巨大的梧桐树下,幼小的女孩伏在她的膝头,用胖乎乎的小手抓着她的手,嗓音稚嫩,:“阿娘阿娘,为什么我叫云楚呀。” 一个女人在幼女小小的掌心一笔一划写下楚字,然后语调和缓的告诉她: “因为娘亲希望囡囡像成林的参天之树,坚韧笔直,穿云而上呀我的楚楚。” 此去经年,被岁月层层阻隔,这道声音仍旧穿过无数云卷云舒的荒唐日子,抵达她的耳畔。 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那层看不清的迷雾,在十几年后的这一天,第一次被强行拨开。 她低下头去,看向伏在自己膝上幼童稚嫩可爱的脸。 这同时也是她第一次,看清女儿的脸。 她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垂在腰际,头顶有两缕呆毛,扎两个小辫子,奶白的小脸,一双圆圆的眼睛,红润的小嘴,是个漂亮又精致的小奶娃娃。 她很黏人,会窝在她的怀里用rou嘟嘟的小脸蹭她,然后眼泪汪汪的说:“楚楚要阿娘亲亲才不生气喔。” 可是以往种种,皆随十几年岁月奔流而彻底湮灭。 曾经黏人又爱撒娇的小孩已经亭亭玉立,她再不会用自己柔软的双手像拥抱全世界一样去拥住她,然后毫无保留的爱她,爱她这个残忍狠绝的娘亲。 这些年里,她衣食无忧的生活在一间富贵屋,毫无用处的去念叨她的女儿,一日复一日的自我欺骗,收养一个与云楚毫不相关的女孩,把原本要给云楚的爱尽数砸在明珠身上。 她给她取名叫明珠,意为掌上明珠。 她让她穿最好的衣裳,带最华丽的首饰,给她无上尊荣,叫她骄纵,叫她高高在上,在烂漫青春里可以从不低头,可以永不自卑,让她轻易就可以对旁人投去鄙夷不屑的目光。 她让明珠在爱,荣华,矜贵,与骄傲中长大。 然后,在她亲生女儿历经千险小心翼翼走入京城,走向她的面前时,让这个她精心养大的替身对她的女儿鄙夷的说一句: “一个低贱的农家女,根本不配进我们家的家门。” 这就是她身为一个母亲的所作所为。 明誉捏紧拳头,深呼出一口气。 话已至此,事实几乎摆在眼前。 不言其他,只要云秋月所说那副画像仍旧在湫山,那这就是阮枝曾去过湫山的最有力的证据。 至此,云秋月根本没必要骗他们。 阮枝再没说过一句话。 她呼吸急促,胸口闷的几乎喘不上气,无数在梦境中出现的模糊画面一起涌上,一股腥甜涌入口腔,鲜血浸湿了整片衣襟。 在无数质问里,她终于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所有的混乱不堪,终于在耳边停歇。 * 明珠不知前因后果,可这寥寥几句,就足以让她推测出一个可怕的结论。 实话说,直到此刻,她仍旧是不信的。 在她眼里,阮枝脑子不好,会出现幻觉,会有虚假的记忆,这么多年的寻找,不过是明家人在哄着她罢了。 她一点都不相信那些是真的,她明珠,就是明家唯一的女儿,是这个百年世家唯一的掌上明珠。 可是她害怕明誉和明淮相信,害怕阮枝再次接回一个女孩,来抢她的东西。 明誉先明珠一步搂住了阮枝,然后横抱起了这个被磋磨数年的瘦弱女人。 怔愣的明珠忽而握住了明誉的手臂,她心中恐慌,唇角颤抖,听见这里问:“哥哥……什么意思啊?” “哥哥,那个人是谁啊?娘亲为什么要记得云楚?她在说什么,你们为什么要相信她。” 明誉抿着唇,并不作答。 明珠睁大双眼,眼泪似乎下一刻就要夺眶而出,她颤声道:“哥哥……,什么意思啊。” 明誉轻声道:“放手。” 明珠摇了摇头,哽咽道:“我不放!你是我哥哥不是吗,你告诉我怎么了好吗?” “她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哥哥。” ““这些年里骗吃骗喝的人那么多,哥哥你怎么还上当?” 明誉再次道:“放手,明珠。” 明珠强忍住眼泪,道:“我不放!” “娘亲她记忆错乱,你要陪着娘亲一起胡闹吗!” 明誉终于看向了她,目光仿佛携裹冰霜,其中还夹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失望。 “明珠,这个名字是母亲给你取的。” 他声音低沉,和缓道:“没有人说你不是我meimei。我叫你放手是因为母亲晕倒需要救治,你看不见她倒在你面前,你也看不见她身上的血,你只能看见有人要来夺你的宠爱。” 明珠一时无言,她下意识想辩解可不知从何辩解。 明誉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在明家十几年,是不是忘了你只是一个母亲寄托情感的养女罢了。” “用我提醒你吗?这么些年,你本就是鸠占鹊巢。” 明珠的泪水终于从眼眶滑落。 眼前的人,是她喊了十几年的哥哥,她最爱的兄长,永远对她有求必应,他不会让她难过,不会让她伤心。 可她现在不知道,是否曾有一刻,哥哥是把她当亲meimei看的。 她松开明誉的手臂。 明誉阔步走出书房,在临出门时吩咐:“把她带下去,严加看管。” 语毕,云秋月就被强硬的带走,而房内几乎只余明珠一人。 * 此时此刻,仍旧身在东宫的云楚并不知道她的蠢货jiejie无意中替她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在她眼里,阮枝记起她,明誉和明淮查到她的存在至少得等到下个月。她其实并不着急,来日方长,还是循序渐进的好。 云楚原本以为赫巡上次跟她说完之后,会渐渐的闲下来,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不仅没闲下来,反而越来越忙。 有一天甚至连回来都没有回来! 她自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双手撑着脸颊,一脸不高兴。 她当然不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才不会体谅赫巡,只会自己坐在这里生闷气。 赫巡可是太子啊! 就算这个国家事情很多,可不是还有那么多大臣吗! 有好些大臣都非常能干啊,朝廷那么多俸禄养着他们,是让他们解决问题的,而不是汇报问题等着赫巡解决的,用得着这样亲力亲为吗,那这样还当什么太子,当个大臣好了。 云楚越想脸色越臭。 她非常无理取闹的想,赫巡肯定是没有嘴上说的那样喜欢她。 臭男人。 光会嘴上说说。 如果真的那么喜欢她,成天心里想她想的难以自抑,肯定每天休沐就直接回来了,或者说直接待在东宫了。 待在东宫,一边抱着她想她了就亲亲,一边办公不好吗? 要是他开口求她,那他叫她坐他怀里,一坐坐几个时辰,她能不愿意吗? 恰逢此刻,雪安匆匆赶过来,一脸喜色道:“云姑娘,殿下叫您过去。” 看吧,这个臭男人,现在回来了居然都不直接她这了,还要她过去! 云楚气的要命,拧巴着小脸,赌气似的不吭声。 雪安又说了一遍:“云姑娘,殿下叫您过去呢,殿下一回来就叫奴婢来传令了。” 云楚撇了撇嘴,然后道:“哦。” 她站起身来,一边收拾一边嘴里不停的低声念叨:“一点都不想我。” “为什么让我过去呀,以前都不是这样的,哼。” 雪安想装作听不见也难,他清了清嗓子,决定替自家殿下解释一下。 “云姑娘。” “干嘛。” 雪安道:“殿下这几日是日日忙的脚不沾地,都好些日子没有睡好觉了。” 云楚哦一声,阴阳怪气道:“忙呗,我又无所谓。” 雪安:“……” 他小心的观察了一下四周,然后又继续道:“实不相瞒啊云姑娘,殿下这几日如此,是有苦衷的。” “陛下的病,又严重了。” 云楚这才正眼看向雪安,道:“不是说这几天快好了吗?” 雪安摇了摇头,道:“姑娘您有所不知,圣上这病反反复复,好好几个月也不见好。上次殿下没回来,便是因为圣上突发恶疾,殿下在宫内陪了一夜。” “这几日因着圣上的病,事情累积的格外的多,殿下从早上到现在,忙的一直都没用膳,因着这几日都没睡好觉,气色不好,所以才没来叫您。” 雪安半掩着唇,毫不客气的出卖了赫巡:“这会殿下正收拾自己呢!您就给他个机会吧。” 雪安也没必要骗自己,云楚觉得自己方才的埋怨好像瞬间被缓解了,她脸色好转,问:“真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