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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夜坠玉 第65节

    “卞清璇,朱厌……”师萝衣轻轻呢喃,脑海里一团乱的东西,终于在这两个字下,彻底明晰。

    眼前浮现自己跳下山崖,欲化作刀灵的那一幕。她存了必死之心,却在最后关头被人接住。

    她呆怔许久,有几分想笑,却更想哭:“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父亲曾说,若灭世的灾难降临六界,就会有神族出现。他们前赴后继,死而后已。

    帮她两辈子的巨兽、阻止自己入魔的心法、卞翎玉丹房中写着天玑丹的书……还有他此刻守着的紫砂炉。

    为什么茴香说,卞翎玉早就爱慕着她。

    原来十年前,他们就已经结下了一段缘。

    卞翎玉遍体鳞伤也要她活着,师萝衣上辈子却没有对卞翎玉做过一件好事,她轻慢他,羞辱他,把自己最大的恶意施加在卞翎玉身上,甚至宁肯死在破庙,都没有回去看过卞翎玉一眼。

    她捂住眼睛,眼泪浸润在指缝,可世间会有这么傻的神族吗?

    尸横遍野的妄渡海,她以为自己捡到了神族侥幸存活的灵兽。她知道它们为六界而战,就以自己微薄的力量,一路把它们护着。

    原来她从尸体堆中,望见尸骸下那双平静清冷的银瞳,才是他们的初见。

    师萝衣站起来,苍吾还不知道他已经把卞翎玉卖得干干净净,他入戏很深,自觉演得很好,迷迷瞪瞪看见师萝衣要走:“表嫂,你去哪,不喝了吗?”

    “吃完就去睡觉吧,小表弟。我去看看你表兄。”

    枝头杏花只剩几朵花苞,天上虽还笼罩着阴云,却能看出明日的晴朗,渐渐的,苍吾也在树下睡熟了。

    他做了一个好梦,梦见主人回来看他了。

    主人问他,怪不怪她,他唇角不住上扬,眼睛亮亮的,一个劲蹭她,不怪不怪。我怎么会怪你呢,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另一边,师萝衣靠在角门前看了一会儿卞翎玉炼丹,她脸上的泪还没干,睫毛挂着水珠,她一时冲动跑过来的时候,心里萦绕着无措和悲凉。

    但看见卞翎玉的一瞬,师萝衣的心骤然就安静了下来。

    丹炉里面是什么,她大抵也猜到了,神之血rou……天玑丹。

    卞翎玉似有所觉,朝这边看过来。

    师萝衣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躲在了墙后。她隐约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心中本就萌芽的青木,在这一瞬无声长成参天大树。

    她以为无人惜她爱她的一生,却早已有人用尸骨为她铺就坦途。

    她泪盈盈看向院中亮着的烛火,觉得自己这个举动多少有些笨。

    她没有去打扰卞翎玉,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若卞翎玉真是神族,他走到这一步,想必已经没了办法,她不愿再逼卞翎玉,她想让他和自己都开心些,还想试着看能不能救他。

    若相守真的这样短,她也没了办法,那至少也要能走多远走多远。

    卞翎玉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他大抵也知道,今晚躲不开师萝衣,特地拖到三更才回来。

    如今卞翎玉还处于涤魂丹反噬的期间,能自由走动。

    见师萝衣背对着他在床那边睡了,他默默看了会,脱了鞋合衣上床。

    中间横着一条被子,他并没有拉过来盖,只是看着黑漆漆的窗外。

    想到师萝衣明日就要走了,半晌,卞翎玉才转过身子,看着她。

    那条被子,就是他们之间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

    他不敢再碰师萝衣,良久,卞翎玉平静地阖上眼。

    身边尽数是少女的气息,他其实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也并不觉得不舍或者痛苦。为了一枚天玑丹,他已经数日没有阖上眼。

    然而当他刚闭上眼,耳边轻响,怀里骤然滚进来一个温软的身子。

    卞翎玉惊了一瞬,蹙眉睁开眼睛。

    这才发现怀里的人分明没有睡。

    师萝衣叹气,理直气壮道:“我知道你如今心里有了阿秀姑娘,你躲什么?我明日都要走了,阿秀姑娘的确可爱,我思来想去,决定成全你们,但你让我最后来个离别的拥抱不过分吧?”

    说着,她抱住他脖子的胳膊收紧,额头抵在他胸膛上。

    卞翎玉的心跳一声又一声,震得师萝衣头脑几乎发晕,可他却到底没有推开她。

    他再平静不去想,离别也会像一把刃,割得他浅浅地疼。

    师萝衣垂着眼睫,暗暗赞叹:“明日要走”真好用啊。

    卞翎玉一直没动,任由她靠在胸腔之外,师萝衣依稀有种错觉,就像这样,她能一路进他的心里去。

    她缓过神来,才想起来,她已经在那里面很久了。

    第56章 花朝

    两人就这样靠了一会儿,师萝衣见卞翎玉一直不动,她腾出一只手来,让他也环住自己:“你也抱抱我啊,我明日都要走了。”

    卞翎玉的手被放在少女柔软纤细的腰肢上,这才恍然回过神,理智代替了他一时的悲伤中迷乱。

    事不过三。

    师萝衣若真要走,就会像当初一样决绝冷漠,而非现在这个宁和温柔的语调。

    卞翎玉的回答是拎着师萝衣的中衣,把她拎到她原本的位置上去。

    “师萝衣!”卞翎玉也不知是该生自己的气还是生她的气。

    师萝衣见他反应过来了,不由闷笑出声:“你怎么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也不知一个伤重的人,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和血性。

    两人对视一眼,卞翎玉看见少女一双明亮弯着的眸。

    卞翎玉也没法真的和她置气,怕神珠异动,索性闭上眼睛不理她了。

    师萝衣有点可惜。

    明明还……挺好玩的。从没有人会在她的玩笑话下,土崩瓦解成这样。就像一喜一怒,她都可以掌控。从前在荒山的时候,师萝衣就觉得,生气的卞翎玉,才像个有温度的活人。

    他有在乎的事情,那双眼睛里就会带着耀眼的生机。她的记忆里,卞翎玉就是既有脾气又生动的。

    但师萝衣没有打算再折腾卞翎玉,从苍吾口中,她知道这次卞翎玉一定很累。他才杀了朱厌,就去找她了,来到院子后,他不停歇地在炼丹,他一直很辛苦。

    师萝衣不会阻止卞翎玉炼丹。

    师萝衣知道有些事情是阻止不了的,就像母亲恨不得自杀来阻止父亲为她续命,可最后又如何呢,除了让生命中最后的日子变得充满苦涩,再无益处。

    就算她和卞翎玉只能活一日,他们也要没有阴霾地、活在阳光下。

    第二日一大早,涵菽就过来了。她收到师萝衣的仙鹤,看师萝衣那么着急,还以为是师萝衣出事了,立刻就从明幽山赶了过来。

    师萝衣示意涵菽长老给卞翎玉诊脉,她本以为卞翎玉不会配合,没想到他这次伸手十分爽快。

    卞翎玉知道涵菽看不出来什么。

    他再落魄,也是神躯。涵菽救不了他,没人可以。师萝衣不能再待下去了,他想让她死心。

    涵菽蹙着眉,对师萝衣道:“出去说。”

    师萝衣看一眼卞翎玉,跟着涵菽出去。

    “我无能为力。”涵菽道,“很早我就同你说过,我的丹药对他没什么作用。他们兄妹二人来历不明,在不化蟾的蜃境中,我就知道他们不简单。卞翎玉的经脉中,只有沉沉的死气,你若要救他,恐怕得另寻他法。”

    师萝衣纵然猜到了一二,也不禁有些失望。

    她努力调节过来心绪:“多谢涵菽长老跑这一趟,我会再想想别的办法。”

    “我先回去了。”

    “涵菽长老,你这么急?不坐一会儿?”

    涵菽看向她:“你忘了过段时日是什么日子吗?”

    师萝衣被她这样一提醒,就想起来了,五十年一度的仙门大比就在下月,各大宗门还会破例开一次仙门,允许凡人拜师。

    这是整个修真界的大日子。

    今年恰好又轮到在蘅芜宗举办,不仅是涵菽忙,整个明幽山的人都忙到脚不沾地。

    大比过后,蘅芜宗又要迎来新弟子了。

    “涵菽长老,我刚好有件事想和你说,你在蘅芜宗要当心些卞清璇,先前我去救茴香的时候,她曾把我捉走了一段时日,似乎有所图。”

    师萝衣至今都没猜到卞清璇的身份和目的,她倒是想过,卞翎玉若是神族,卞清璇应当也是神族。会不会是当初那条小赤蛇?

    那条小赤蛇,她当时给它洗血污的时候就注意到是个雌性。它当时猝不及防被看到,还冲她龇牙。

    师萝衣不由戳它,失笑:“都是女子,你凶什么呢!”若幻化成人,是卞清璇倒也说得通。

    可如果自己同时救了卞翎玉和卞清璇,为何卞翎玉一心护着她,卞清璇却要害她?师萝衣想不通,所以不敢轻易下定论。

    她如今就怕卞清璇不仅要害自己,还想害涵菽。

    涵菽沉默着,不是不信,只是她作为卞清璇的师尊,这个弟子再心术不正,涵菽都尚且存着拳拳爱护之心。

    “你说的事,我记下了。只不过清璇近来都不在门中,她去接昇阳宗的一位公子了,你不必担心。”

    师萝衣惊讶道:“昇阳宗近几年出了什么厉害人物吗?”师萝衣记得昇阳宗只是个不大不小的宗门,就算是首席弟子,也不至于让昌盛的蘅芜宗去接人。

    更何况让卞清璇去,卞清璇竟也愿意去。怪不得卞清璇这段时日没有来找自己的麻烦。

    “这也是前几日的事。”涵菽蹙眉道,“宗主下的令,说那公子指名让清璇去接,清璇起初是不乐意的,后来不知怎地,又同意了。”

    涵菽说:“这公子派头很大,据说昇阳宗主的灵泉,都给了他使用。”

    昇阳宗主靠灵泉修炼,让灵泉就跟要昇阳宗主的命没两样,那位宗主竟然也肯。

    其中必定有古怪,不过如今在师萝衣的心里,还是卞翎玉的安危重要些,那个公子派头再大,只要不伤害黎民,不祸害到师萝衣头上,她都不打算管。

    涵菽离开后,师萝衣折返,果然又看见卞翎玉在丹炉前。

    师萝衣如今一点儿都不责备卞翎玉宝贝他的丹炉了。

    她索性搬了个小凳子,与他一起坐在后院看着丹炉。温暖的光跳跃在他们身上,卞翎玉似乎并不意外她还没离开,他时不时添柴,把师萝衣当空气。

    丹炉里面,燃烧着的是卞翎玉的血rou和爱意。

    师萝衣光是看着,心就柔软得不像话。

    恰好不多时,阿秀沏了茶,站在里屋,遥遥喊:“公子,萝衣仙子,茶水沏好了,我给你们放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