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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印传奇(绿改乱加续)】(12)

    第十二章

    2021年10月15日

    幼年时我十分迷恋剧烈的天气变化。

    像瞬间的乌云压顶,迅猛的风,暴烈的雨,以及豆大的雨点砸到guntang路面上发出的呲呲呻吟,都能让我体内猛然升腾起一种愉悦。

    刘强进来时淋成了落汤鸡。

    这逼拉着长脸,却依旧嘻嘻哈哈。

    我和母亲正看着电视,这货有点害怕大人在场,畏畏缩缩的站在墙边,脸上拘谨的很。

    那天的新闻我记忆犹新。

    长江迎来了第六次洪峰,电视里的水像是要涌出来。

    似乎从彼刻起,整个世界都是一片汪洋大海了。

    一群官兵用身躯堵九江大堤,最后是南京战区副司令,带着泪夸我们的子弟兵。

    母亲撇撇嘴,说「今年的雨水真大,就靠这一群嫩大孩子了。」

    然后她起身回房备课,到门口时又转身叮嘱道,「别老想着玩,你俩讨论讨论功课,天也不会塌下来。」

    刘强呵呵笑,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我扫了眼母亲裙摆下白皙光洁的小腿,轻轻嗯了一声。

    到了我房间,刘强立马原形毕露。

    他说这鬼天气,差点没淋出病来。

    说着他cao起那个熟悉的塑料袋——应该塞在衣服里,没落一滴雨——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了我床上。

    有几盘磁带,还有一本上新的小本子。

    他挑出一盘塞进录音机里,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这个可是打口带,从他表哥那儿偷拿的,要我千万别给弄丢了。

    这就是我第一次听Nirvana的情形。

    当还算美妙的和弦、嘈杂的鼓点、轰鸣的贝司以及梦呓而撕裂的人声从那台老旧国产录音机里传出来时,我第一反应是关掉它。

    但转念想想连英语不及格的刘强都能听,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刘强戳戳我,把小本子拿了过来。

    神使鬼差地,我就接了过去。

    接下来刘强开始唾液四射,讲这次的小黄书是多么多么的精彩。

    我徜徉其中,甚至忘记了窗外的瓢泼大雨。

    而没多久,母亲推门而入,打破了这一切。

    想来她是打算问问我们午饭吃什么,手里还端着一个果盘。

    噪音墙中柯本cao着浓重的鼻音反复哼着一个词,后来我才知道,他唱的是「Memoria」。

    母亲也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害的我惊慌失措,把书一扔。

    她那副表情我说不清楚,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水底却又像藏着什么东西。

    刘强关了录音机,屋子里安静下来,他又走过来拿起了小黄书抓在手里。

    竹门帘把外面的世界切割成条条细纹,轰隆隆的雨声倾泻而入。

    半晌,母亲才说了一句「你们看的什么书?」

    我坐在床上,背靠着墙,没有动。

    刘强这货,性格里可能有软弱,在学校里就比王伟超那家伙怂多了,要不是王子秋罩着他,估计谁都可以欺负他一下。

    「拿过来给我。」

    母亲又说了一句。

    刘强已经被吓坏了,我踢了踢他想赶他快点走,谁知这货恁是没敢动,怯懦的将手里的书递给了母亲。

    书里的内容男男女女昏天暗地的性交。

    我始终没有抬头。

    「严林你过来!」

    愤怒终于喷薄而出——母亲翻看了几页后,猛地摔了果盘,一声脆响,碎片四溅。

    一只梨滚到了我的脚下。

    那是一只砀山梨,至今我记得它因跌破身体而渗出汁液的模样。

    而那股躁动的熔岩又在我体内迅猛地膨胀,沸腾,它迫使我不得不站起来。

    面对身着翠绿色贝贝裙的母亲,我逆反道,「我大了,进来要敲门!」

    母亲纹丝未动,像是没有听到。

    我起身,从她身旁掠过,直到蹿入雨帘中鼻间尚游荡着一丝熟悉的清香。

    那一瞬间母亲清澈的眼眸激起了几缕波澜,以瞳仁为中心迅速荡开,最后化为蒙蒙水雾。

    我说不好那意味着什么,恨铁不成钢?抑或伤心?豆大的雨点噼头盖脸,我感到浑身都在燃烧,手脚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

    那个下午我和刘强是在台球厅度过的。

    【手-机-看-小-说;77777.℃-〇-㎡】

    他不住地骂我,说那本书是花了钱租回来的,又安慰我回去乖乖认错准没事。

    我闷声不响地捣着球,罕见地稳准狠。

    四点多时他又带我去看了会儿录像,这家伙虽然比我还吊儿郎当,但是家里条件好,钱都是他出的。

    尽管正门口挂着「未成年人禁入」

    的牌子,但在粗糙的荧光照耀下,烟雾缭绕中,熠熠生辉的尽是那些年轻而饥渴的眼神。

    到现在我也说不准放的是什么片子,不过想来,九十年代三线小城的破旧录像厅里又能放些什么狗屁玩意呢?当身材粗犷的西方女人带着满身的雪花点尽情地叫着「O

    hyeah」

    时,我和刘强都情不自禁地撸起管来。

    射精的一刹那,一张恬静秀美的脸庞浮现在我脑海中。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和惶恐,八爪鱼一样将我紧紧缠绕。

    雨一旦落下便没完没了。

    街面上浑浊的积水总让我想到水城威尼斯。

    爷爷的风湿病变得严重,母亲大半时间都呆在隔壁院里。

    我多少松了口气。

    一连几天我和母亲间都没有像样的对话,好几次我尝试着去碰触那双熟悉的眼眸,都半途而废。

    有时候我甚至期待母亲能打骂我一顿,而这好像也是奢望——她对我的唯一态度就是视而不见。

    这让我满腔愤懑,却又焦躁不安。

    晚上躺在床上,我辗转反侧,连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都那么怅然若失。

    而彻夜喧嚣的蛙鸣,更像是催命的鼓点,逼迫我不得不在黎明前的半睡半醒间把这些聒噪者炖了一遍又一遍。

    一天吃晚饭时,奶奶毫无征兆地哭了起来。

    在母亲的轻声安慰下,她像个小孩那样抽泣着说他们都老了,不中用了,但庄稼不能荒啊,地里的水都有半人深了,这可咋整啊?母亲愣了愣,说她一早去看看,大姑见状抢着说还是她去吧。

    奶奶直摇头,「你们都搞不来,六亩地哪块不得剜条沟啊。」

    我说,「我去嘛。」

    奶奶白了我一眼。

    在一片静默中,大家吃完了饭。

    母亲起来收拾碗筷时,一直没吭声的爷爷口齿不清地说,「西水屯家,要不让他姨夫找几个人来,又不费啥事儿。」

    这都是什么馊主意,真是越老越眼睛昏花。

    我像被针扎了一下,嗖的从凳子上蹦了起来。

    大姑头都没抬,母亲也没反应。

    过了一会,她两一起端起碗,向厨房走去,说话的声音中,我听到大姑说,「你备课忙就别管了,一会儿我打个电话吧。」

    第二天陆永平果然带了四、五个人,穿着胶鞋、雨披忙了一上午。

    午饭在我家吃,当然还是卤面。

    饭间,红光满面的陆永平喷着蒜味和酒气告诉我,「小林你真该瞧瞧去,田里尽是鲫鱼、泥鳅,捉都捉不完啊。」

    对于一个孩童习性尚未完全褪去的青春期少年而言,这的确是个巨大的诱惑。

    我不禁想象那些高蛋白生物们在玉米苗和豆秧间欢畅地游曳嬉戏。

    那一刻,哪怕是对陆永平的厌恶,也无法抵消我的心痒难耐。

    然而母亲从院子里款款而入,淡淡地说,「这都要开学了,他作业还没写完呢。」

    我抬头,立马撞上了母亲的目光,温润却又冷淡,我想她一定还在为那本书生我的气。

    雨终于在一个下午停了下来。

    西南天空抹了一道巨大的彩虹。

    整个世界万籁俱静,让人一时难以适应。

    空气里挥发着泥土的芬芳,原始而野蛮。

    曾经娇艳如火的凤仙花光秃秃地匍匐在地,不少更是被连根拔起。

    大群大群的蜻蜓呼啸着从身前掠过,令人目眩。

    我站在院子里,看着眼前崭新的一切,竟有一种生疏感。

    就是此时,陆永平走了进来。

    他穿着白衬衫、西装裤,皮鞋擦得锃亮,让人陡升一种厌恶。

    「你妈呢?」

    他开门见山。

    我用脚扒拉着凤仙花茎,假装没有听见。

    这人自顾自地叫了两声「凤兰」,见没人应声,就朝我走来。

    「小林,吃葡萄,你姨给拾掇的。」

    陆永平递来一个硕大的食品袋。

    这是在贿赂我,我不理他。

    「咱俩得唠唠,小林,趁你现在不学习。」

    陆永平笑着,语气让人不懂。

    我转身就往房间走,头也不回,「跟你没啥好说的。」

    我躺到床上,随手打开录音机,这癞皮狗也跟了进来。

    他把食品袋放到书桌上,在屋里熘达了一圈,最后背靠门看着我。

    柯本杀猪一样叫着,让他皱了皱眉。

    我枕着双手,眯缝着眼,强迫自己去追寻音乐的轨迹。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我以为他已离去时,一个人影在眼前一晃,屋子里安静下来。

    「让你小点声,听不见?」

    陆永平在床头坐下。

    我冷哼一声,翻了个身,柯本就又叫了起来。

    这次陆永平起身,一把拽下了插头。

    「滚蛋!」

    我腾地坐起来,捏紧了拳头,两眼直冒火。

    陆永平却根本不理我,他嘿嘿笑着说,「也就是你,换小宏峰,换你姐试试,老子一把给这jiba玩意儿砸个稀巴烂。」

    我咬咬牙,憋了半晌,终究还是缓缓躺了下去。

    「什么脾气啊一点就炸。」

    说着他转身往院子里走去,不到门口又停下来,「你零花钱不够用就吭声,放心,咱俩的秘密,你妈不会知道。」

    他嘴里叼上个烟吐了个烟圈,又挠了挠头,似乎还想扯点什么,「搞的待姨夫跟敌人一样,姨夫是你的敌人吗?」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又嗒嗒地踱了进来。

    背靠窗台站了片刻,陆永平在床头的凳子上坐下,却不说话,连惯有的粗重呼吸都隐匿了起来。

    这货像个狗皮膏药,贼心不改,大姑可能已经被她得手,但是他现在又想把罪恶的手伸向母亲,那当然是万万不行的。

    屋子里静悄悄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我终于不堪忍受,下决心要发飙时,陆永平站了起来,「合着咱们是在打哑谜呢,我还成了你的情敌?得,就你这熊样,我真怕哪天你会拿刀捅我一下。你说这我跟你妈又没有啥,你也别瞎想了,我也不瞎想,咱们言说和好吧。」

    干脆利落得让我怀疑自己的耳朵。

    走到院子里,他还不忘回头来一句,「别的都没啥,就是你老惹你妈生气,你姨都看不过去了。」

    「还有,」

    他顿了顿,「那葡萄可熟透了,要吃赶紧的。」

    许久我才翻个身,从床上坐起,对陆永平说的那番话,却格外的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