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4 长谈
一进门，开放式空间另一端是一整面落地窗，查尔斯河的美景顿时映入眼中。 林晓慧猜想这应该是他住的地方，但没想到会是白色系与原木的简易居家装潢，她以为单身男性的住处会用比较多深色或是刚硬的线条。客厅桌上摆了一部笔电与一些纸笔，但整体来说非常乾净整齐。 「外套给我，你可以自己参观。」 林晓慧开心地道谢，在玄关脱鞋把外套递给主人后，跑到落地窗前享受美景。昨天她陪meimei走过河岸，可是冷风刺骨，她其实没有心看景色，满心只想赶快回到温暖的室内。现在在室内吹暖气，又居高临下，太棒了！这间公寓离市中心不远，她可以看到昨天走过的一些景点。 波士顿真是个美丽的城市，古典英伦风与现代的进步繁荣结合在一起却不突兀，金融科技发达又富有人文气质，连图书馆都漂亮得像是欧洲贵族豪宅，不过物价同样高人一等。 「对岸远方一堆火柴盒和绿花椰菜就是你还未参观的学校校园。」高邑樊走到她旁边，一起望向彼方。 「你也在火柴盒中读书吗？」林晓慧觉得两人比较熟了，现在问他私事应该不会让他不开心吧。 「就那间清教徒学校。」 清教徒学校？林晓慧看高邑樊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 林晓慧没有宗教信仰，偶尔她和爸爸被熟人请去教堂礼拜几次，所以多少听过一点点故事，幸好她能听懂这句讽刺。 当初哈佛是保守的基督徒设立的神学院，但后来学校的重心变成学术与研究，到了现代基督教对学校的影响几乎不存在，甚至还有哈佛神学院的教授发表与圣经相左的理论。 「真羡慕你能进那所学校。我后天就要回家了，就算想拜託亲人带我去参观也没机会。」 今天中午回表姨家之后，就排满了聚会与行程。表哥虽然是隔壁的麻省理工校友，但表哥才不会有兴趣花时间为她介绍呢，除非是meimei也一起去。 「下次你来波士顿我再带你参观。」 下次？来波士顿的机票要几百块美金，她不会没事只为了观光就跑来。表姨短时间内应该也不会想再招待她一次，食宿要花更多钱。 「你不想来看我？」看她迟迟没反应，高邑樊刻意摆出微微失望的表情。 「我……」无言以对。林晓慧很不适应高邑樊突然把她当成……朋友？这个变化实在太大了。 「跟你开玩笑的。」高邑樊虽然这样说，嘴角却勾起一道别有深意的浅笑，双眸也十分柔和地看着她。 昨天决定管林晓慧的事时，高邑樊就已经把她列为自己会关心辅助的人，也觉得逗弄她很有趣，所以态度大幅转变。 林晓慧心一紧，实在禁不起太多这种玩笑，她都不知道他那句话才是认真的了。尤其他真心笑起来杀伤力更强，她得非常努力地在心中不停加盖高墙，免得自己產生不该有的想法。 「对了，你不是有事找我吗？我们先谈正事吧。」她连忙转移话题。 笑容消失于高邑樊的脸，他收回了情绪，恢復淡然无波的态度。静默了一阵子，他才问：「你若不想谈没有关係，不过看来令堂在你很小时就改嫁了？」 其实高邑樊对于林晓慧的事已经了解大概，毕竟他知道楚依依的父母，认识她们的表姨与姨丈，也从与林晓慧的几次谈话中能猜到一些事。不过亲人这个话题对林晓慧来说非常敏感，他选择暂时装傻套话，免得吓到林晓慧。 「嗯，我一岁时爸妈就离婚了。」小时候很在乎，讨厌mama的偏心无情，讨厌别人对她的指指点点，讨厌爸爸告诉自己不要怨恨任何人因为大人世界有很多无能为力的事。 不过现在不论美国还是台湾单亲家庭的小孩满街都是，她也长大了，不想再被无法改变的过去限制影响。 「你和meimei这么亲密，很难得。」他看得出来纵使林晓慧心情很复杂，她对楚依依有一份深厚的感情，楚依依更有恋姐情结的倾向。 「其实是meimei的功劳，我原本非常嫉妒她。如果不是她主动的笑容与关爱不断提醒我她是善良无辜的，她又一直来找我，我一定不会理她。后来我也变成她的亲卫队一员了。」林晓慧露出了百味杂陈的微笑，想起了过去种种。 她打量高邑樊的侧脸，此时的他看起来好像有一点忧鬱？她看错了吗？他为什么突然关心起她的家人呢？她实在搞不懂他。 「你与令堂及其他母系亲戚的关係也很好吗？」他继续套话。 林晓慧思索该如何用字遣词。 「不太熟。」他们看不起爸爸，也看不起她。 「你来波士顿难道不是因为你的表姨很疼你，你才会让林伯父自己一人留在家过节？」 林晓慧沉默一会儿，有些感伤地回答：「表姨最早只邀请meimei来，但meimei说除非我也来波士顿，否则她要我和她一起去洛杉磯玩，表姨才一起邀请我。meimei很善良，总是想替我拉拢我与亲戚的关係。而爸爸不过圣诞节，还鼓励我出来见世面。」其实她不在乎那些亲戚，不和他们来往反而会比较轻松。 「你努力委屈地配合与亲戚相处这么多年，有谁领情过？哪个亲戚对你多一分喜爱？」高邑樊不带温度地问。 没有人。 「应该没有吧？反而觉得你很难缠，利用meimei去攀龙附凤而更加讨厌你。他们为了你meimei要做表面功夫去应付你，却把怨气全怪在你身上。你meimei永远当圣人，你就是那个不知好歹贪心的坏人。」 高邑樊的话让林晓慧感到全身冰冷。他说的没错，这就是一些亲戚的评语，她听过。meimei不在场时，没有人介意对她听到什么。可是为什么他好像亲身在场听过？这些事她从没告诉别人。 「难道楚依依真的看不出来所有人的勉强与虚偽？她大概还为了你和令堂吵架过？你很感动，明明这样会让令堂更不高兴，你还继续和旁人一起为楚依依歌功颂德。」高邑樊看林晓慧越来越苍白的脸，虽然很不忍，但绝对要把话说完。 「你为什么要和我谈这些？」林晓慧想不出来meimei除了关心她外做这些事的理由，即使这种关心的方式结果很糟糕，她却不想伤meimei的心，也许等meimei再大一点时她再和meimei谈？ 「你煮过牛rou麵给我吃，我想报答你。」高邑樊不愿说出真实的理由，乾脆拿林子谦的话来当藉口。 林晓慧惨笑，好荒唐敷衍一听就知道是假的答案。「我是不是脸上刻着，请来欺负我，我绝对不会还手？」 「没错，可是欺负你太简单，很没成就感。」 「我错了，你的确是个坏人。」林晓慧低头咬着唇，不想让他看到她快要笑不出来的脸。 「既然如此，当你的亲戚欺负你时，你也可以全部怪到我身上，反正我们不住在同一个地方。你可以用草人诅咒我，不过我八字很重，你要斗倒我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望着窗外的雪景，一副事不关己似地说着。 林晓慧闻言又笑了出来。「不能全说是别人的问题，我自己看不开，明知道mama对我无心，我却很难放下争取mama认同的心态。我已经在试着调适心情，没办法瞬间走出来，总是起了步。至于亲戚，冷言间语听了是不舒服，但我觉得如果配合meimei会让meimei开心，只要她快乐就值得了。」而且像这回波士顿之旅她遇到他，是很大的意外收穫。 平时高邑樊会觉得这种自我牺牲的情怀很可笑不切实际，但看着林晓慧认真的表情，他却感到了一丝不捨。「但愿楚依依真的值得你为她付出。」 「meimei和我在一起时孩子气重了点，但平时她是很懂事的。我想对她来说，我是她唯一可以撒娇放心做自己的亲人吧。」林晓慧觉得meimei很可爱。 高邑樊忍不住伸出手轻柔地拍拂了林晓慧的头几次，宛如她是一隻需要安慰的流浪小猫。 她微微脸红，因为他这份鼓励而感到十分温暖，也觉得他真的了解她的心情转折。平时无法与人诉说的想法此时有了一个倾听者，让她感到心中的重担轻了一些。 此时天空的飘雪暂时停住，虽然乌云密佈挡住太阳，满地的积雪却反射了所有的光线，让这个白色世界有种另类的刺眼光芒，少数没被雪覆盖红红绿绿的圣诞节装饰更显璀璨华丽。由于昨晚下的雪很厚气温又低，部份河面结冰被雪盖住，一条河变成小湖遍佈的奇景。 林晓慧感觉心灵沉稳篤定了不少。世界美丽的人事物真多，有很多值得去追求的目标。 两人安静地看着雪景一会儿后，高邑樊转身走向大门，说道：「时间差不多，该送你回去了。」 她看了美景最后一眼，随后静默地跟随他，离开公寓回到地下车库，坐上他的车子。 车子开上路面，戴着太阳眼镜开车的高邑樊突然开口：「我有一位大哥，两位jiejie。」 「真好，老么都比较受宠。」林晓慧很高兴听到他谈起自己的事。 「大概吧。」没有这回事。 圣诞节前夕，路上超级多人，交通比早上拥挤数倍。停着等红灯时，林晓慧观察路人，有人满脸洋溢幸福快乐，也有人为了节日该忙的事情苦恼着，一位衣衫襤褸的街头艺人弹着吉它唱歌，每个人背后都有个故事。 「我家是做生意的。」高邑樊继续自我介绍。 很大的生意吧。一个学生住地段那么好的豪宅，地下停车场每一台车都看起来很贵，相比起来高邑樊的休旅车算是很普通的。 「我有兼差，那间公寓是我大哥的财產。」 就算如此，他的兼差恐怕也不是普通人的打工。 「我的家境很好，我不会刻意炫耀，但若我要装穷就太污辱人。也请你不要因为我的出身就刻意逃避我。」 他真的可以去摆算命摊。林晓慧的确正在想，他们两人是不同世界的人，不应该有太多交流。唉，看来亲人的间话把她洗脑得还满成功的。 「在你建立好自信心前，我们的关係就保密吧。」 他们两个是什么关係？ 「就把我当成你的师父。」高邑樊吞了口水，表情有些不自然，迟疑地说：「我小学时有一阵子很迷武侠电影，常常幻想去深山拜师学艺。大哥为我请了老师，武术我学了一点皮毛，但那些老师都只把我当成客人，并没有电影内那种真实的师徒之情。所以如果你当我的徒弟，也算是用另一种方式圆这个小时候的天真梦想。」 林晓慧笑着回答：「我没有体育细胞耶，体育课都是低空飞过，教我武术你会想吐血喔。」而且他们又不住在同一个城市。 他真的是怪人。拜不到师父所以乾脆自己出师摆威风？他看起来很成熟，没想到内心还有一块童心。 「我不会教你武术。」 「那是要教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