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晚上,随嘉聿还是去食堂打的饭菜,却在路上碰上迎面走来的何欣。

    她的脖子上依旧系着一条丝巾,和她来递交请假时候的打扮相差无几,只不过面色凝重,步伐匆匆,就像没看到他一样,和他擦肩而过。随嘉聿本想和她聊聊关于带随因出去走走的事情,如果可以他会按时间算她工资,可见她那样,他便明白了这会儿不是好时机,一阵熏得让人想要打喷嚏的香味飘过,他极有眼力见地收回目光。

    他提着饭,推开门,随因抱着被子一动不动,姿势几近蜷缩。他把两盒饭放在桌上,走进一看,她已经睡着了,他小心地从随因的手下抽出被子,盖在了她的身上。或许是察觉到异样,她的眉头皱了皱,身体又去找那可以给予她满怀的东西,随嘉聿顿时屏住呼吸,见她没有醒来的迹象,他这才松了口气。最后他起身去把毛巾沾湿,覆在她眼睛上,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她的泪珠都没有干涸过,他只希望,这样可以帮随因缓解一些明天醒来后带来的疼痛。

    而后他从生锈的铁皮柜子里抽出了一条围巾,把饭盒缠在里面,条件简陋,尽可能让它的温度可以延缓变冷,想着半夜如果随因醒来还能吃上两口。

    他端着自己那一份,坐在靠门的位置,将电灯拉掉,室内又恢复成一片黑暗,平静且安详。他吃着饭,他看着天上的星星,忽地想起那年父亲刚破产时,一家子为了省点电费,晚上吃饭的时候灯都不舍得打开,他和随因就端着碗,坐在院子的一角,不在乎砖块是否铺平,不在乎席地而坐是不是会把衣服弄脏,就那么把星星当成下饭菜,无言地把饭菜扒啦进嘴里。夜空下不仅有有蝉鸣声,还有两人争先恐后的咀嚼声。

    最后随因没有起床,随嘉聿还是没有硬下心肠把她叫醒,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随因有很大的起床气,偶尔一次没吃饭也是可以的,但坏心情是绝对不可取。

    他洗漱完后小心翼翼地躺在她的身边,他今天也出奇的早,平常都要练上一两幅字帖后才会睡觉。随嘉聿上床时动作轻缓,生怕在上床时把床板弄出声响,因为这个床板硬得出奇,上头只盖了一层薄被为底,几乎是直接睡在板子上。

    随因睡得远比刚才更加安稳,她面朝里侧躺,随嘉聿本该背对着她入睡,可整个人好似被鬼神附体,翻了个身,面朝向她。

    或许只有在这一刻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观察着她。

    meimei一开始不叫随因,是叫随应佳,是父亲取的,父亲说应佳二字是得到幸福的意思,应第四声,念起来又像是内里强大,可母亲觉得应佳念起来过于强硬,硬是将应去掉了,留了个美好。父亲似是及其中意“应”这个字,于是退求其次,两人争相商量了一番,最后选了因,只因昔年名震中国的女建筑师的名字里就有个“因”字。温柔且不失力量,两人的解读都可以共存,便以随因二字给她上了户口。

    小时候随因还在摇篮里时,祖母对他说过,看睫毛长短就可以知道一个人的性子。祖母说,meimei以后定然是个能自己拿主意的孩子。他便想到了父母的希冀,似乎与之背道而驰。祖母说,是倔强,是不会顺应他人,是好性子。随嘉聿想,她不管如何,都是最好的。

    他在心里构建着她的面容,吾家有女初长成大抵便是如此,那微妙变化的五官,日渐美丽的脸庞,浓密的睫毛根根分明,他的手被眼睫刺到,这才大梦初醒,匆忙缩回了手,那处隐约透出的洞在往外涌着血液,那般温热,片刻后迅即升温,仿佛岩浆滚滚。

    在心里为了这一刻的过当的举动暗骂自己,而又立刻翻过身,强迫自己立刻睡下去。然而这一夜注定了有人会睡不好。

    随因第二天睁眼时,随嘉聿已经去上工,她这一觉睡得难受,因为事情的挤压,让她一下子便绷不住眼泪,哭到最后已经是精疲力尽了。随因下了床,准备洗漱时发现桌上放着一杯乳白色的液体,旁边还有一块用油纸包裹的绿豆饼,她赶忙跑去洗漱,最后把那杯端起来尝了一口。

    是豆浆!没有甜味的豆浆!

    她剥开绿豆饼剩下的包装,放进自己嘴里,绵密而甜腻的口感让她很喜欢,而豆浆刚好解腻,两者混合下肚,她竟有一些饱腹感,在满足之余还有些难过,她就要走了。

    随因找到自己的包,她的钱放在小夹层里,这是她自己缝的,就为了让继父在倒她的东西时,能发现不了那小夹层里的东西,平常藏的钱是她帮别人做作业得的,一次可能就几分,但她也知足了,毕竟积少成多。

    她换上自己刚来那天的衣服,本想直接走出去,想了想,还是走了回来,拿出随嘉聿的本子,在上面写道:

    哥哥,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从今天起,我也想做一个能自给自足的大人。这不是离家出走,也不是我的一意孤行,这是我的深思熟虑,请您不要来找我了。

    或许以后我们都没有机会再见面了,但请您相信,我一定会过得比现在还要好的。

    随因

    你的meimei留

    她端详了片刻,确定没有遗漏些什么,然后背着包,匆匆下了楼。

    让她有些想不到的是,何欣正在楼下徘徊,看到她的何欣似乎也有些惊讶,不知道该不该上前。随因看着她依旧打扮靓丽,可脸上那盖在粉中的浅青还是没能逃开她的眼睛。

    “你怎么了?”她想最后再尽自己所能。

    “你要走了吗?”何欣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问道,“你哥知道吗?”

    “他不知道,不过我给他留了信。”

    随因虽然挂着笑,但分别的难受正在吞噬着她,她强忍着这种难受,又对何欣说:“你要跟我一起跑吗?”

    “一起跑?”她有些发愣地重复了一遍。

    “对,一起跑。”随因说,“跑到一个没有人会打我们的地方,你可以攒钱,在以后买个大房子,我可以攒钱,做大生意,现在只要逃开他们就可以了。”

    何欣苦笑了下,但她也对这种的愿景产生了一些微弱的盼望:“你觉得我们真的能顺利逃走吗?”

    “可以的。“

    “走吧,现在走吧,趁现在没有人。”

    随因看着她附和,也燃起了希望,可随之而来的是不解:“你不去收拾东西吗?”

    “我?我不收拾,我可以到了那里再买。”

    “好浪费。”

    两人并肩走着,虽然年纪一样,可随因却比何欣还要瘦弱些。

    厂区门口的保安在看到随因和何欣时,目光从漫不经心转而聚焦打量,随因最为知道这种视线,是男人正在打量着在他们心中已经扒光的女性裸体的眼神,她神色一凛,拉着何欣快步走了起来,就像是后头的野兽穷追不舍,她带着她小跑了起来。

    何欣似乎见怪不怪,在停下喘气时还笑了两声,她道:“来这么久是不是没逛过咱们这边?”

    “是。”但她其实来得也不久。

    “我先带你到处逛逛吧,然后我们再走,这样以后想起来的时候就不会觉得遗憾了。”

    随因思忖着可行性,片刻后点了点头:“那也不能太久了,下午我们一定要去买火车票才行。”

    “好!”何欣穿着有跟的鞋子,走起路来一顿一顿的,随因习惯快走,看着何欣的不便,心里即便有一堆疑问,可还是慢下脚步,配合着她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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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