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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节

    路西楼循着记忆找去,想趁他们睡醒前把饼拿走,然而等路西楼找到这群难民时,他却看到了这辈子最忘不掉的一幕。

    昨晚气息微弱的小孩,现在已经闭上眼,彻底死了,可同行人却没有将他下葬,反而扣住他的母亲,再当着她的面吃她的小孩。

    路西楼愣在原地,胃疯狂翻滚。

    昔日话本里上演的桥段,饥荒之年,易子而食,竟然在现实中上演。

    路西楼忍了又忍,还是忍无可忍,跑到一边扶着树吐了。

    路西楼回山洞时,手里多了一张饼,他把饼递给路母,“娘,吃吧。”

    路母难受了一晚上,到现在才好一点,看路西楼脸色惨白,她担忧道,“阿凌,你不舒服?”

    “没有。”路西楼把饼往前递,努力扯出一抹笑,“娘,快吃。”

    路母接过饼,却只吃了一小半,其余的全留给路西楼了,“阿凌吃。”

    路西楼弯弯唇笑,不想路母担心他,哪怕没有胃口,还是拿着饼吃了,然后没过多久,就扶着墙吐了。

    路西楼忘不掉刚看到的场景,一闭上眼就会想到那些人抓住小孩的手生啃的样子,会想到那些人带血的嘴角。

    路西楼这样可吓坏了路母,她忙站起身跑过来,“阿凌,你怎么了?”

    尽管路西楼这几个月表现得像大人一样,但他说到底还是个小孩,见到这种事不免被吓到。所以当路母关心起他,路西楼再也忍不住,丢掉饼子,用力抱住了路母,同他说起了刚才看到的画面。

    这种事并不稀奇,在这之后,路西楼频繁地遇到食人rou,且还是抢着食人rou,因为动作慢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路西楼从最初的震惊,慢慢变得麻木,再看到这样都不会犯恶心了。何况相较于这些事,有一件事更让路西楼记挂:路母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

    那次生病后,路母过了十余天才好,只是病好后她的身体却日渐变差,冷风一吹就咳个不停。

    路西楼很害怕,他怕路母会像路父一样丢下他。

    路西楼开始睡不着觉,整夜地守着路母,路母倒是心态好,看路西楼这样,还心疼地抱了他一样,“阿凌不用担心,娘没事的,我答应要带你去江南的,就一定会带你去江南的。”

    走了半年,他们终于离开暴雪冷冽的北方,来到了南北交界处。

    江南不远了,再走一段时间就到了,按照现在的速度,他们说不定真的能撞上江南的春天。

    路西楼被路母安慰到了,用力地点点头,“娘你答应我的,你不能骗我。”

    路母垂眸,低笑道,“不骗阿凌。”

    但路母还是失约了,她死在了到江南的前夕。

    彼时两人已经到了南方,这里没有灾荒,也没有北方冷,冬天更不是光秃秃的,山上的树依旧泛着绿。

    路西楼很开心,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这种景色了,这些生机盎然的绿让他心情愉悦,仿佛痛苦的日子马上就要被终结,从此迎来美好的新生活。

    可路母却死了,和路父一样丢下了他。

    路西楼不记得那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他只知道他舍不得安葬路母,抱着她躲进了山洞,好像这样路母就还活着,还能陪着他。

    路西楼每天什么都不做,就守着路母,坐在她旁边自说自话,累了便靠着路母睡过去。

    路西楼以为他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可随着春天的到来,气温开始回升,某天路西楼闻到了路母身上传来了一股怪味。

    那一刻路西楼知道,他必须和路母告别了。

    安葬路母的那天是个雨天,路西楼给路母立好碑后,跪在墓前大哭了一场。

    一次蝗灾,一场饥荒,让他和朋友离散,顾四死在了逃亡的路上,投奔亲戚的陶宁远不知是否活着,疼他爱他的父母也相继离世,至此茫茫天地,只他一人。

    江南确实富裕,江南的春天也的确好看,可逃难的人太多,大家都来了南方,以至于江南的乞丐多了一倍。

    路西楼到了江南,他的日子并没有好过,他还是吃不饱穿不暖,夜晚没地睡,要想有吃的,就必须和人打架。

    身上的衣服越来越破旧,头发也杂乱无章,脸脏兮兮的,路过的人看到他都会皱眉。路西楼却不想改变,肚子不饿时就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晒着太阳睡觉,要是饿了就去讨吃的,讨不到就从别的乞丐手中抢。

    跟以前一样,路西楼并不是每次都能抢到,偶尔吃的还没抢到,他还要被打一顿。

    路西楼不会听话挨打,明明是他在抢东西,揍人揍得比谁都凶。等人都走了,他再一瘸一拐地到路边坐下。

    饥荒之前,他和顾四、陶宁远聊起未来,说他胸无大志,只想和父母永远在一起。如今路父路母皆已离世,路西楼也没别的打算,能活一天是一天,哪天活不下去了就去死,也好早点见到路父路母。

    这么久了,路西楼好像他们。

    入秋之后,天气转凉,路边的落叶多了。

    某天抢食失败后,路西楼躺在地上,看到一旁被风吹起的落叶,他突然反应过来,今天好像是他生辰。

    可是身上好疼啊。

    腹部传来的疼痛让路西楼皱眉,他挣扎着起身,想找个地方缓一会,手却怎么都使不上劲,刚爬起来又摔倒。

    路西楼心中烦躁,紧抿着唇捶了捶地,又撑着地想站起来。

    和上次一样,疼痛让路西楼四肢发软,他又要摔了。

    不过路西楼没摔倒,在他摔下去前,忽然多出一双手扶住了他。

    陌生人的手臂让路西楼浑身不适,本就不好的心情顿时更糟糕了,他顺着手臂往上看,想看看是哪个没眼力见的来招惹他。

    那是一个头发须白的老人,看到他在看他,还勾着嘴角笑了,“小朋友,要不要跟我回家?”

    第113章

    路西楼把这人当成了骗子,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的手,“不跟。”

    白发老人,也就是方玄平,被推开手也不生气,甚至都没有要放弃的意思,反而在路西楼旁边坐下,继续说道,“我家里有个和你差不多的小孩,你过去了可以和他一起玩。”

    方玄平衣裳干净,身上更没有奇怪的味道,明明他之前也是这样的,按理说路西楼应该觉得亲近,可事实上他看到方玄平,只想离他远远的。

    如今的衣服脏旧,头发糟乱,身上还有异味,不该同方玄平离得太近的。

    “管你家里有谁,跟我有屁关系?”路西楼撩起眼皮,不耐烦地看了方玄平一眼,话说得很不客气,“离我远点,要不然别怪我动手。”

    路西楼做了个揍人的假动作,可方玄平不仅没被吓到,还笑呵呵地接话,“想和我比试?”

    路西楼没想到方玄平会顺杆子往上爬,一时觉得他更烦了,连话都不想和他说,干脆背过身不理人了。

    方玄平这次倒没再说话,路西楼以为他走了,终于松了口气,就地躺下休息了。

    可路西楼哪里想得到,方玄平只是暂时消停,这之后却频繁出现,每次来都会带不少好吃的,在路西楼对面坐下,同他说家里的徒弟,试图说服他跟他回去,好给徒弟做伴。

    方玄平会叫路西楼吃东西,但路西楼从来不会接他的东西,就像方玄平说了一大堆话,路西楼愣是一个字都不说,让方玄平唱起了独角戏。

    路西楼不是没想过摆脱方玄平,可他像有千里眼顺风耳似的,任路西楼跑到哪,他都能很快找到他。至于打败方玄平,路西楼不是没试过,只是他完全不是方玄平的对手,一招之内就败了。

    跑跑不掉,打打不过,路西楼妥协了,没再做费力不讨好的事,干脆将方玄平当成了空气,等方玄平走了他再去找吃的。

    江南富裕,路西楼不用担心饿肚子,每天都能找到吃的,偶尔城中富商搭棚布粥,他只要花时间排会队,便能喝上一碗热乎的,加了rou沫的粥,日子倒还算惬意。

    但吃素久了,路西楼也会馋荤腥。于是路西楼会出城,找一条河,像在村子里时那般,下水抓鱼烤着吃。

    路西楼不爱吃鱼,从前抓回家的鱼,饶是路母做的再好,他吃一两口就放下筷子了,如今身上没钱,鱼也成了美味。

    方玄平找过路西楼很多次,虽然他一次都没吃过他的东西,可三人成虎,这事传到别人耳中,就变成了他遇到了贵人,不愁吃穿了。

    所以路西楼又一次馋荤,出城抓鱼吃时,他刚走到河边,就被一群乞丐用麻袋套住,狠狠揍了一顿,让他交出身上的钱和吃的。

    路西楼一路流浪到江南,从前攒的钱在路上都花光了,如今身上是一个子都没有。

    路西楼如实说了,那些人却不信他,还以为路西楼在说谎,下手的劲儿更大了。没了父母,路西楼一个十几岁的小孩若没本事,又如何能活到现在?

    路西楼脾气上来了,用力开始反驳。

    绑他的人把路西楼当小孩看,根本没想到他会反驳,一时不察差点被路西楼挣脱开麻袋。为首的人见此,吓得额头出了冷汗,怕被看清面容,更怕路西楼回去会告诉那个方玄平,那他们就没有活路了。

    为首的人慌了,一脚踹向路西楼的腿,将他踹到在地,路西楼疼得闷哼出声。为首的人听到路西楼叫,还不肯放弃,又就近找了个木棍,对着麻袋狠狠敲了数十下,等听到声了,他才惊慌失措地放下棍子。

    他们绑架路西楼只是想谋些粮食、钱财,并没真的想要他的命,现在看路西楼不出声了,一行人都被吓到了,不管不顾地转身跑了。

    被踹到在地时,路西楼疼得冷汗直流,后面被乱棍挥打,路西楼连喊疼的力气都没了。

    绑匪一棍子敲在他脑袋上,路西楼目眩耳鸣,四肢疲软无力,他感觉到衣服湿了,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味。麻袋笼罩住他,路西楼呼吸越发困难,意识也逐渐扩散。

    路西楼以为他会死在这里。

    可就在他要昏过去前,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紧接着麻袋被人揭开,他被人抱进怀里,路西楼看到一脸着急的方玄平。

    方玄平嘴动个不停,路西楼听不见他说了什么,但看他这样,还是觉得烦,便想像往日那样侧过头。

    只是路西楼还没来得及行动,就因失血过多而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已经躺在马车里了。

    马跑得太快,颠得路西楼难受,他抓住被子,准备翻身下床,好看看这是哪儿。结果路西楼刚掀开被子,帘子就被撩开,方玄平走了进来。

    方玄平看到路西楼的动作,惊恐地走过来按住他的肩,不让路西楼再行动了,“腿断了还没好,你可别乱动,要不然这腿就保不住了。”

    路西楼讨厌肢体接触,他身体一侧,避开了方玄平的手,像遇到危险的狼崽,警惕地看着他,“这是在哪?”

    被这样对待方玄平也不尴尬,兀自笑了笑,便在旁边坐下,“山上,很快就到我家了。”

    路西楼脸色大变,他记得晕过去前他在城外的河边,现在却被带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停车。”路西楼大喊起来,不顾腿还没好,就想要下床,“我要下去。”

    方玄平见此,哎呀了一声,伸手拦住了他,同时对外面驾车的人说,“继续赶路,不用停。”

    方玄平只是伸手一档,看起来像是没用一点劲,可路西楼却怎么都推不开。

    “你听我说。”方玄平放柔声音,让路西楼冷静下来,“你头被木棍击中,摔倒时又磕到了石头,我赶到时你衣服都被血染透了。”

    方玄平看着路西楼眼睛道:“当时我只要再慢一点,你就交代在那了。”

    “死就死了,我不在意。”一连被拦,路西楼来了气,顶嘴道。

    “你这孩子!”方玄平被气得吹胡子瞪眼,耍起了赖皮,“反正你都到这了,就别想回去了,留下来陪我徒儿吧。”

    路西楼冷着脸拒绝:“我不陪,我要回去。”

    方玄平反问:“回去干什么?”

    路西楼还没回答,方玄平又开口了,“继续做乞丐,和别人抢吃的,然后被揍?”

    说起这个路西楼就来气,他没好气地瞪了方玄平一眼,“要不是你,我会这样吗?”

    方玄平理亏,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对不住,这事是我的错。”

    “那还不让我下车?”路西楼得寸进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