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据查是被京中有名的汤牙婆子给贩卖出了京城,中间几道转手,连中间人都不知道卖去了何处,只知道大致是南方。起初,汤牙婆子以为买的是权贵家里不安分爬床的美貌婢子,被主母发卖出府,哪知道却是正儿八经的京中贵人,吓得连夜跑路了。

    官府发下通缉令,但目前还没归案。

    两个花容月貌的姑娘落入人牙子手中,会被卖到什么样的地方,又会遭遇什么,其间的阴暗揣测不言而喻,就算没被如何,亦是众口铄金,百口莫辩。

    又两天,司马睿再次登门,不是为这桩备受关注的贵女失踪案,而是顾桑被害未遂一案有了进展。

    顾桑被害之事,相比北嘉郡主和顾皎失踪案,实在不值一提。就这点子事本不必司马睿亲自走一趟,只是私心作祟。

    司马睿又担心顾桑多想,趁机发散出什么有的没的,他面色冷硬,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意图伤害三姑娘的凶手已经归案,那人名为张风,做的就是生吞火油的杂耍营生,还没上刑就招了口供,并不以杀人为目的,只要毁你容。”

    顾桑蹙眉:“动机?”

    “有人当天找到他,给了他一大笔银子,本来是让他利用火油表演将这场谋害制造成一场意外,但没想到你躲了过去。雇他的人只付了一半的银子,张风想拿到另一半,故而铤而走险,再次出手。”

    竟是临时起意?

    顾桑嗤了声:“看来是运气不好,命中无福消受横财,我又被人救了。”

    “救你的是文殊公子?”司马睿问。

    顾桑不答反问:“重点可是害我之人,而非救我之人,买凶害人的是谁,交代没?”

    “交代了,但不好找。”司马睿道,“那人戴着面具,就摊贩售卖的普通胖头娃娃面具,逛庙会的很多百姓都有买,戴的人也不少,根本不好排查。”

    当天确实许多人都买面具戴着玩儿,其中不乏胖头娃娃面具,有男有女。

    顾桑沉吟:“是男是女?”

    “是个男人,据张风交代,听声音应该是三四十左右,身形精瘦,比张风高个头顶。”

    顾桑拧眉,完全没有头绪。

    当时被伤害时,第一怀疑对象是顾皎所为。

    但似乎不是。

    第二个怀疑对象是女主?

    但,女主容貌倾国倾城,没道理像是能做出毁人容貌这种嫉妒之事,大概率是直接将她喀嚓掉。

    似乎也不是。

    北嘉郡主?也不是。

    难不成原主还得罪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人?

    顾桑关注点在幕后真凶身上,没在司马睿面前释放低级绿茶技能,安静想事情的模样倒有几分乖巧可爱。

    但这并不能改变司马睿对顾桑固有的印象,或许这就是男主的官配属性,男主的身心只能属于女主。

    司马睿不喜顾桑,但不会在案子上携私报复:“三姑娘,幕后之人没有得逞,定还有下回,狐狸尾巴早晚都会露出来。”

    哈?下回?

    顾桑无语。

    一回都快吓死了。

    说完案情,司马睿本该离去,可前几日匆匆一面,寥寥几语根本无法解相思之苦。九卿冬天怕冷不愿出门,他不便约她相见,可又想知道她的近况,知道她每日都干些什么,读什么书,弹什么琴,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心情如何。然而,从自己厌恶之人口中得知心爱之人的事,让他难以诉之于口。

    况且,顾桑对他的心思……

    偏偏他能问的人,似乎只有顾桑。

    毕竟,顾九卿是打心底疼爱这个meimei,她的日常喜好,顾桑大多都知道。

    顾桑想了一会事,抬头发现司马睿仍没有要走的迹象,瞬间回味过来:“殿下想见大jiejie?”

    司马睿说不出‘不想’,僵硬点头。

    如果顾桑识趣上道,就该……

    “我可不会帮殿下。”

    司马睿脸色一黑,顾桑却笑了起来,“不过,我会告诉大jiejie,殿下对我的事情特别上心。”

    果然,就不该对顾桑抱有希望。

    “大可不必!”司马睿甩袖离去。

    ……

    自那天醒来,顾桑就没出过门,一直在房间里静养。

    她揽镜自照,面上的淤青指痕早已消散,恢复光洁如初,膝盖红肿破皮处也已痊愈,顾桑将铜镜放入妆奁台下首的抽屉,动作一顿,继而蹙起眉头。

    褐色药瓶陡然映入眼帘,是顾九卿送给她的。

    准确来说,是她被毒娘子所伤那回,赠予她的药。

    而这回,从她出事昏迷到现在,不要说赠药,顾九卿压根就没出现过,当然以前也从未踏足过寒酸的荷月院,但好歹会派婢女支会一声,而现在却是连顾九卿身边的婢女都没现过身,像是将她当成了全无交集的陌生人。

    就算伤好了,也没再提醒她练字。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不太好。

    她知道,顾九卿在生气。

    而且,气性非常大。

    她和顾九卿好不容易维系起来的关系,似乎一下子降至冰点。施氏也发现了异状,探过一次口风,但暂时被她糊弄过去了。

    如果不能恢复如初,恐怕攻略成功的施氏对她也会有微词。

    耳畔依稀浮现‘我要的便是meimei所思所想的,meimei给吗,敢给吗?’,清磁低冷的声线犹似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强势。

    顾桑一个激灵,猛一阵摇头,砰地一下,关上抽屉。

    她仿佛受到莫大惊吓一般,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心口起伏不定,微微喘着粗气儿,好半天才缓和过来。

    不行不行。

    女主冷着她,忽视她,就是等她低头认输,虽然小女子能屈能伸,可女主要的简直太过荒谬,不是她能承受的。

    心里那一关着实不好过。

    她是正常人啊。

    “咦,姑娘何时买的瓷娃娃,好漂亮,这么可爱的瓷娃娃,见了心情就好,应该摆在外面。”秋葵整理箱笼的衣物,发现塞在箱底的瓷器娃娃,顺手拿出来,摆在窗边的花几上。

    顾桑急呼:“不要。”

    这也是顾九卿所送,只是烫手的很。

    秋葵看了一眼相互偎依的瓷娃娃,疑惑道:“姑娘,不喜欢?”

    顾桑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

    秋葵想了想,说:“奴婢还是收起来吧。”

    是她自作主张了,如果喜欢,怎么会压箱底。

    顾桑说:“还是摆桌上吧。”

    未来泼天的荣华富贵与现在的身家清白,实在难以权衡。

    如果女主是个男子,又长得那么好看,自己倒是不吃亏。她肯定将其一举拿下,可偏生是女子。

    顾桑长叹一口气,甚是惆怅。

    不如交给命运抉择?

    她手执一枚铜钱,弹指往上一抛,嘟囔着:“正面朝上,去;反面朝上,不去。”

    铜钱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顾桑看了一眼,是正面。

    她扯起唇角:“第一次,不算。”

    铜钱再次被高高抛起,这回仍旧是正面向上。

    她攥紧铜钱,一副视死如归的神色:“去?”

    然,踟躇半天,仍是迈不动脚步。

    “三局定胜负,这一次也不算。”

    顾桑手一扬,又一次抛出铜钱。

    反面向上。

    顾桑眼睛一亮:“不去,嗯,命运使然。”

    这回心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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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阳微暖,两扇窗开向两边,几枝缀着花骨朵儿的白梅枝垂至窗檐,清冷飘香。

    顾九卿身穿白衣,外罩厚重的狐裘披风,他慵懒倚在窗边,手捧着精致的暖炉,阳光透着窗棂落了满身,但他却没感觉到丝毫暖意,许是冬日里这点微薄的温度不足以同严寒抗衡。

    风拂过,梅枝儿从头顶掠过,勾乱了他的头发。

    顾九卿眉心微敛,眼尾轻轻往上一挑,扬手折断坏他头发的梅枝儿。

    上面缀着四五朵白嫩嫩的花苞儿,还没绽放,就已白的清艳出尘。

    都道顾大姑娘心性高洁,冷艳绝绝,自有一身清冷傲骨,品性与寒梅一般无二。都道顾大姑娘最喜梅,屋里最爱用梅花点缀,院子里更是种了不少珍贵稀有的梅树。

    只是满院梅树,却只有白梅树,而无一树一枝红梅。

    而此时,还未来得及绽放的花骨朵儿,在他手中一寸寸碾碎成泥,全无惜花爱花之心。

    院子里种着一棵挺拔粗壮的老槐树,只是经过秋的萧瑟,花谢叶落,光秃秃的,全无任何美感,可谓有些丑陋。被各式各样的梅树环在其间,四周全是将欲绽放的白梅,衬得更加突兀。

    顾九卿碾碎了花苞儿,将手连同暖炉揣入袖笼,挑眼看向槐树,似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忽的笑了一声。

    “好meimei,想全身而退?”

    退得了么?

    顾九卿狭长的眸倏忽腾起一抹阴翳,随着他转身,纯白的披风划过逶迤的弧度,举手投足之间,美得惊心动魄。

    室内洒扫的婢女一时看得呆住,竟失手打翻了插着一束梅枝的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