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第49章

    春回大地, 万物复苏。草长莺飞,水木清华。

    春天是个好时节,到处都是春意盎然, 生机勃勃,鲜妍的姑娘们脱掉厚重的冬衣, 穿上薄软漂亮的春衫,或踏春出游,或筹备春日赏花宴,好不惬意。

    一扫崇德楼烟花事故带来的阴影和恐惧,心情重拾欢快明媚。

    春日嫁娶之事亦是颇多, 良辰美景,春和景明,恰是好事成双。燕京城场面最壮观盛大的婚礼非太子成亲莫属, 据说太子接亲那日,队伍宛若长龙,礼炮轰鸣,锣鼓喧天,万人空巷。

    时过半月,京中仍是这场婚礼的热议。

    尤其是燕京城的贵女们,不论是有幸现场观礼,还是从别人嘴里听闻, 莫不是艳羡不已。

    “啧啧啧,听说太子赠予太子妃的夜明珠足有两个拳头那般大,放在房间里,不需点蜡, 便亮如白昼。还有一株堪比人高的红珊瑚,价值连城, 是当今陛下亲赏,估计是全天下独一份的。”

    “太子大婚,是我见过最奢华的婚礼。不过,毕竟是储君娶妻,我们羡慕不来的,过过眼瘾罢了。”

    又一姑娘接过话头:“所以啊,投胎是个技术活儿,有人生来就不需努力。太子妃,就是天生命好,出生就有这么一门又贵又好的亲事。”

    太子妃何许人也!

    太子妃是宣威公府杨家嫡女,名杨清雅,自打出生起便与太子有了婚约,俗称娃娃亲。

    只是那时候太子还不是太子,其父魏文帝也不是皇上,但杨家却始终屹立朝堂。

    杨家不仅是百年世家,更是朝中重臣,老宣威公杨玄蔺历经三朝,曾任先帝太傅,是先帝的辅政大臣,后又扶持初登大宝的魏文帝稳定朝局,方才功成身退。杨玄蔺虽不在朝为官,但影响颇深,魏文帝更是待其如师,敬重有加。现任宣威公杨慎是杨家长子,在朝中颇有建树,时任户部尚书一职,亦是天子近臣。

    这便是太子妃的祖父和父亲,家世显赫,贵不可言。

    在女主声名不显时,杨清雅可是燕京城第一才女。

    只是女主声名渐起后,杨清雅便退居第二。

    如今,杨清雅的婚事又让她成为燕京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顾桑坐在亭子里,一边欣赏着满园花色,一边磕着瓜子听姑娘们大发感慨。

    如果太子顺利继位,太子妃顺理成章母仪天下,杨清雅无疑是一路顺风顺水的福运甜宠文女主。只可惜,后半生要陪废太子吃糠咽菜。啊不,咽了两年糠菜,太子就被鸩杀。

    今日是宁远将军府谢二姑娘谢宝珠的及笄宴,但大家似乎都没记起谢宝珠这位正主儿,就连杨靖儿的关注度都比谢宝珠本人高,杨靖儿被一堆姑娘们围着各种吹嘘逢迎,堂姐就是太子妃杨清雅,自是水涨船高,可不得巴结一番。

    谢宝珠亲自挑选准备的茶点无人夸,漂亮的衣衫没人赞,头上的簪子钗环也没人看见,大家倒是变着花样儿称赞杨靖儿的妆容着装,从头到脚都能找到奉承的点。

    “杨五姑娘,你今儿戴的七宝发簪真好看,衬得你如仙女般,不知是在哪里打造的,我也好差人去买。”

    杨靖儿抬手摸了摸发髻上的七宝簪:“这是堂姐送于我的,好像是宫中之物,只此一支,恐怕不好买。”

    “太子妃对你可真好。”

    杨靖儿下巴高昂,圆盘子脸上不无得意道:“可不,家中所有姊妹间,堂姐最喜欢最看重的就是我,旁的姐妹可没有这份厚待。”

    谢宝珠用力一捏,手上的核桃瞬间碎的稀巴烂:“哼,不就一支簪子,瞧把杨五嘚瑟的!”

    顾桑看了一眼谢宝珠气鼓鼓的圆脸蛋,同是大圆脸,但谢宝珠却是珠圆玉润,没有杨靖儿那副趾高气昂的刻薄相,就是生气也比杨靖儿讨喜的多。

    谢宝珠是年前施氏带她赴宴时所识,谢宝珠是武将之女,同那些文臣之女相处不太融洽。

    谢宝珠力气大手头准,投壶一投一个准,本该引得满堂喝彩结果反被那些娇贵的小姑娘一顿讽刺,说她粗鄙不堪一身蛮力,带头讥讽她的人就是杨靖儿。谢宝珠被气得不行,偏她又不擅长文的,只擅长武的,又不能将人按在地上揍,憋了一肚子火气。后来见杨靖儿找顾桑麻烦,本着被同一个人欺负过的缘分,那她们就是朋友。

    谢宝珠不是跟女主作对的配角,顾桑自然乐得多一个朋友。

    顾桑笑眯眯地捏了捏谢宝珠的圆脸,说:“簪子是好物,但你觉得跟她搭吗?”

    杨靖儿满头珠翠,生怕旁人瞧不见似的,每一样皆是好物什,但哪有像她那样左一个七宝簪,右一个金步摇,将自己捯饬的像唱大戏的,为了让自己的大脸盘子显小,刻意顺了两缕头发搭在脸边,脸倒是没显小,风一吹,两缕头发乱飞,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偏杨靖儿自己还觉得美的很。

    谢宝珠嫌弃地看一眼,深表赞同:“真丑!她们眼睛瞎了不成?爹爹说燕京城的人最喜欢睁眼说瞎话,果然如此。”

    小姑娘似乎觉得自己这话不绝对,牵连甚广,又补了句:“不过,我觉得桑桑你就不是这样,像我一样实话实说。”

    顾桑喝茶的动作一顿。

    大可不必。

    她说起瞎话来,都不带眨眼的。

    谢宝珠虽看不过杨靖儿的做派,但这毕竟是自己的及笄宴,不希望闹得太过难看,只狠狠地瞪了一眼杨靖儿,也没打算如何。偏杨靖儿被人一阵吹捧,就找不着东南西北,见顾桑和谢宝珠坐在亭子里赏景,便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过来。

    “各位jiejiemeimei能赏脸来我的及笄宴,是我谢二的荣幸。这是我第一次办宴,如果招待不周,还请多担待。”谢宝珠作为主家,自然不可能冷落旁人,起身道,“想必大家赏景累了,此刻离膳食尚早,不妨先坐下吃些茶点,等会儿便可移居宴厅吃席。”

    这些客套场面话,提前演练过。

    谢宝珠原本没打算邀请杨靖儿等人,实在是气不过她们说她粗俗没文化,跟个大老粗似的,只会舞刀弄棍,做不来文雅之事,这才想借筹备及笄宴之事让她们瞧瞧,她们这些燕京贵女能做的事,她这个从边塞来的谢二也会做。

    杨靖儿先是看了一眼顾桑,许是在顾桑手头上吃过亏,没有率先发难,而是横眉扫了一眼长桌,嫌弃道:“就这?确实招待不周。”

    杨靖儿从碟盘里拿起一块牛乳馍饼瞧了瞧,又随手扔到桌面上,嫌恶地擦了擦手:“这种粗陋的东西,就是我家的猫崽子都不吃,拿这种东西招待贵客,未免太过敷衍,这就是你们谢家的待客之道?”

    方才那些奉承的姑娘们大多存了看热闹的心思,奉承归奉承,无伤大雅,可为着杨靖儿同谢宝珠作对,落个文臣之女看不起武将之女的恶名可就划不着,虽然大家自恃清高有轻视武将之女的嫌疑,可都是放在心里,并不会真的傻到宣诸于台面。

    只有以杨靖儿马首是瞻的两位姑娘,跟她沆瀣一气。

    “就是,我家虽不是豪门显贵,但只要招待客人,必定拿出十二分的诚意,用最好的吃食款待。”

    “上回翩翩家设宴,摆盘,茶点,插花,每一样都是用了十二分心思,既精致好看,又美味可口。可不像谢二,就这些狗都不吃的粗饼来埋汰人呢?说出去也不怕惹人笑话!”

    “哎!可叹我们精心为你准备的及笄礼,竟只配得你这般对待?”

    “可不是,我挑的钗头凤可是跑了三四家铺子,费了不少功夫,早知道就随便选一件得了。”

    一唱一和的两位姑娘,分别是户部侍郎之女柳翩翩和国子监祭酒之女黄嫣,她们的父亲皆要仰仗杨家,一个在杨慎手底下谋职,一个是杨玄蔺的学生。

    牛乳馍饼是谢宝珠以前在边塞时,最喜欢吃的食物。本想着燕京贵女没吃过,才想让她们也尝尝鲜,结果被人弃如敝履。

    谢宝珠怒了,反唇相讥:“爱吃就吃,不爱吃就拿着你们的及笄礼滚蛋,我谢二不稀罕。”

    杨靖儿怒道:“这就是将军府的教养,竟然让客人滚,我倒要让谢将军评评理。我们好心好意带着礼物来贺他的女儿及笄,竟然要被赶出府!大家都听见了,到时可要替我作证,免得冤枉了谢二!”

    谢宝珠瞬间涨红了脸,双手叉腰:“你敢!敢去告状信不信我揍你?”

    柳翩翩和黄嫣被谢宝珠的气势震住,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杨靖儿却瞧出谢宝珠只是虚张声势,不敢真的打人,冷笑着往亭子外走去。

    “我不只要找谢将军,还要找将军夫人。”

    谢宝珠快要气炸了,反正都要被爹爹棒揍,还不如先将杨靖儿这个可恶的家伙暴打一顿,至少不亏。

    她刚要撸起袖子,手就被顾桑拉住。

    “不如将杨老太傅和杨大人一并请过来评理。” 一道轻透的声音随之响起。

    杨靖儿猛地转身,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顾桑抬眸看向杨靖儿,露出一副为她打抱不平的模样,颇为好心地建议道:“五姑娘,你不觉得只找谢将军和谢夫人为你主持公道,未免有失公允,万一他们偏袒谢二姑娘徇私,你不就白白受委屈了?将两家长辈都找过来坐在一起,谁也不能偏着谁,不如就让长辈们评断是非对错,看看你和谢二姑娘之间的纠纷究竟是如何引起,又是如何闹到要见长辈的地步?”

    一顿,顾桑伸手拿起桌上的牛乳馍饼:“好像都是因为它!它似乎不合五姑娘的口味,不该出现在宴桌上。”

    说罢,顾桑咬了一口,随即深深蹙眉,状若不解:“可是,挺好吃的啊,还有一股奶香味呢。五姑娘好像尝都没尝一口,就断定它粗鄙难食。可据我所知,就是这小小的饼子却是边关将士最喜欢吃的食物,更是行军打仗必备的干粮,在将士们看来,这块馍饼口感比其它坚硬难嚼的干粮口感好,还方便携带储存,倒是不怎么入五姑娘的眼,嫌弃它的紧。”

    杨靖儿渐渐听出不对味儿,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顾桑眨眨眼,笑得一脸纯稚无辜,“边关将士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挺辛苦的。”

    谢宝珠恼怒地瞪着杨靖儿,总算后知后觉回味过来,秉承着你告家长我也要告家长的原则,大声道:“对,将杨老太傅和杨大人全都请过来,让他们为你做主!”

    接着,又转眼瞪了一眼柳翩翩和黄嫣,“还有你俩的父亲一并请过来,让他们看看自己的好女儿是如何煽风点火。”

    柳翩翩和黄嫣脸色一白,当即扯了扯杨靖儿的袖子:“靖儿meimei,要不算了吧?”

    事情闹大,谁都没好处。

    杨靖儿死死咬着唇,凶巴巴地盯着顾桑,总算反应过来顾桑提牛乳馍饼和边关将士的言外之意。

    不过是姑娘间别苗头之争,竟被她瞎扯到政治高度,挑起文臣武将的对立。

    顾桑瞄了一眼杨靖儿,似被她的眼神吓得肩膀一缩:“杨五姑娘,你这般瞪我做甚,我害怕,是不是我说的不对,你该不会想打我吧?”

    “打你?”杨靖儿用力磨着后牙槽,硬生生挤出几字,“怎、么、可、能!”

    顾桑后怕似的拍拍胸脯,微掀的眼帘一片纯稚无邪:“我就说嘛,肯定是我看错了。五姑娘是个明事理的人,怎么可能会打我?”

    明事理?

    谢宝珠不可思议地瞅了一眼顾桑,又看了看气到浑身颤抖却无法反驳的杨靖儿,忽然头一次明白,爹爹说的兵不血刃是何意。

    其它没掺和的姑娘们瞧够了热闹,便站出来说些活络气氛的场面话,杨靖儿自是要顺着梯子往下走,被大家拉着重新坐下。

    这时,一个牛乳馍饼伸至杨靖儿面前。

    只见顾桑笑盈盈地看着她,一脸真诚道:“尝尝吧,可好吃了。”

    杨靖儿下意识便要挥手打掉,可对上顾桑灿烂的笑脸,手刚抬起,又硬生生放下。肯定没安好心,她要是将馍饼打掉,顾桑肯定早就准备了一套说辞等着对付自己。

    杨靖儿接过馍饼,将它当做是顾桑泄愤似的狠狠咬了一口。

    咦,味道还……不错?

    *

    不远处,南安公主和将军夫人林氏正在赏景叙话。

    亭子里发生的这一幕,尽数落入二人眼底。

    南安公主收回目光,面带微笑道:“宝珠这孩子,性子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是个性情中人,我倒是挺喜欢。”

    林氏看了一眼谢宝珠,叹气道:“说好听了是性情中人,不好听就是粗莽。燕京不比边塞不拘小节,我与她爹屡次说教,凡事要讲规矩,要以理服人,她却每次都想用拳头说话。”

    林氏了解女儿的脾性,如果不是顾桑拦着,宝珠怕是要被激得当场打人。

    “就宝珠这脾气,以后的亲事可有的我愁了,也不知哪家儿郎敢娶?”

    燕京女子时下以瘦为美,男子尤其看重女子细腰。可这两样,皆与谢宝珠无缘,就那张大圆脸生生将她不算太胖的身子显胖了不少。脾气不好,如果容貌上乘,男子为容色,亦会多加担待宽容。

    南安公主掀眸瞥了眼发愁的林氏,并不接这茬话,只道:“燕京儿郎多如过江之鲫,总会有对上宝珠脾气的男儿,莫要杞人忧天!”

    林氏瞬间了然。

    镇国公府同宁远将军府结亲的事怕是不做数了。

    镇国公对谢将军有提携之恩,谢将军虽是镇国公部下,但两人更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生死之交,早年两家有意撮合侯天昊和谢宝珠,不如结成儿女亲家,如今听南安公主之意,应是另有打算。

    “公主说的是。”林氏掩下心底不畅,笑道,“左右宝珠刚及笄,亲事慢慢相看着,承公主吉言,总归有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