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如果我不在乎
第64章 如果我不在乎
赵慈睁大眼,看到了镜子里的人。 时过境迁,他仍然爱着隔壁那姑娘,这一点,赵慈可以对天发誓。 然而他揣着明白装糊涂,白天黑夜地对她撒谎。 这事从一开始就无解,因为他根本没打算跟她好聚好散。 赵慈想一辈子赖着尚云。 一直赖到她走投无路为止。 今日的一切,很可能都是自找的。 他既口是心非,所以他便不能心存妄念。 在目睹她与程策抱成一堆时,就冷得浑身发颤,想要冲出去找她讨个说法,厉声质问她,怎么狠得下心这样对他。 赵慈多希望尚云在花园里主动亲吻的人是他。 他做梦都渴望她和自己一样念旧,一样抓着回忆和初心不撒手。 她让他疼。 疼到皮开rou绽也不愿放开。 他这么想着,那股渐起的怒火就烧透了身体。 由里到外,把那些与她有关的大事和小事都毁成了灰烬。 可是成了灰,他也照样忘不掉。 那要命的东西深入骨髓,只要他还在呼吸,它就死灰复燃。 简直比他更顽强固执。 这是一个浪漫到近乎荒唐的清晨。 当她窝在楼上的客房里,与人卿卿我我,他正在楼下的健身房里发疯。 巨面玻璃砰然碎裂的瞬间,镜中人的脸被切割成了无数个破面。 丑陋的,可憎的,像画书里的千眼怪物一般惹人生厌。 赵慈不喜欢它。 它让他想起了之前偷窥时见到的片段。 她向后垂下的长发,叮铃摇晃的秋千,还有她被程策环住的肩膀。 几束细光透过云层投下来,给他们的轮廓扑上了一层浅浅的金粉。 他看见他们在一起,就又重回了老时候。 他抱着她在房间里转圈,他俯下去胡乱地吻她,那时心头暖融融的,欢喜地都不晓得该从哪里开始亲。 赵慈在健身房里虚弱地低喘着,他没有顺着回忆想下去,而是再次弯腰拾起了脚边的重物。 做事讲究有始有终,更要心怀仁慈。 他该砸碎镜子里的脏东西,彻底杀死它。 他不能心软,仍放任它一个人在不见天日的暗处苟活。 那太残忍,不作兴。 这一次赵慈用尽了全力,刺耳的巨响过后,他心头始终守着的某一块角落,也被湮没了。 他摸了摸潮湿的脸,以为一条一条往下淌的水痕不是眼泪,亦可能是汗。 他不是爱哭鬼。 他每一次哭都是为了她。 赵慈用力捂着眼睛,他张了张嘴,好像那样做了,水就不会流下来。 怪物死了,他还体面地活着。 其实只要能够硬下心肠,他便有力气踩着它的尸体继续走下去。 或许将来某一天,再与它的分身相遇,他仍可以像今天一样手起刀落,再杀自己一遍。 环保,高效,不会伤及无辜。 还特别锻炼人格。 发泄完的赵慈靠着墙喘气,他抓起毛巾擦脸,擦头发,然后,他那可悲可叹的勇敢很快便又回来了。 他假装从未来过这里,从没见过那个场景,他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赵慈有自己的坚持。 比如说,他就坚持把这碎了一地的狼藉,称为爱情。 临近傍晚,采购了一堆蔬果禽蛋的大部队,终于预备启程返家。 按照赵慈的意思,尚云和程策坐一台车,而他跟着桐叔走。 赵慈眼睛稍稍有点肿,一个劲地用纸巾擦着鼻子。 他告诉尚云,昨晚开着窗睡觉,好像有点受凉,怕坐得太近会把毛病传染给她。 她问他有没有发烧,他就捉起她的手盖在额头上,轻笑着说什么大事也没有,瞧瞧,他真的没有寒热。 赵慈把尚云往后面推,叫她快些去车里待着。 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已不是单身一个人,她有男朋友了,跟那人同进同出,自然是天经地义。 赵慈说这些话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恼怒与不悦。 和当初拍着台子,要她写保证书的腔调截然不同。 他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真正做到了心平气和,不砸锅摔碗地搞打击报复。 他表示她高兴,他就高兴。 别的男人不敢说,大程到底还是挺正宗的。只要是真心喜欢,他都支持,都祝福。 他那煞有介事的模样装不出来,连他自己都信。 实际上赵慈根本不用演,他眼角一弯,春风般温暖的瞎话张口便来。 直听得她心尖发颤。 赵慈戳戳尚云的肩膀,说前后多少年的交情了,他俩谁跟谁。 假如她不能幸福,那他一定会比她更加不幸。 以后但凡有什么心事和烦恼,都不许瞒他。不管怎么讲,多个人出主意总是好的,他罩着她,不会让朋友受气受委屈。 …… 记牢了没? 嗯,记牢了。 当天吃过晚饭,赵慈发起了低烧。 他头铁嘴硬,非说这烧跟尚云没关系,生龙活虎的赵三哥,当然也是这样想的。 摁着脖子给四弟喂上药丸后,兄弟俩捧着茶杯,坐在沙发上看电影解闷。 他们嘴里嚼着花生,神情严肃,乖巧安分地让路过的大哥都不得不服。 可是这电影真cao淡。 越看,闷没解成,下腹的火苗却窜得越旺盛。 屏幕上,那背着长刀的疤面大侠轻功了得,他赶得可巧,刚出手搭救了一名被乞丐围困的女子。 她穿红肚兜,抹着眼泪说,自己与相亲相爱的表哥一同出来采药,怎知表哥没盼回来,倒把掏着鸟的登徒子给盼来了。 月黑风高,大侠心疼地将披风褪下来罩住她。 两人互相望着,嘴唇逐渐接近,突然一黑屏,再一亮,说是第二天了。 赤裸的大侠和女子依偎着躺在草垛子上,明显激战了一整晚。 赵慈冷笑一声。 说采药的表哥生死未卜,她又差点被强暴,惊魂未定的,咋一转眼就和这人干上了。 讲好老少皆宜的古装电影,思想为什么这样开放。 赵三哥教育他不要满脑子封建糟粕,爱情不讲道理,它由天定,有时候不是拉过勾睡过觉就算数的。 女人不分古与今,她们瞧着弱,胆子都比男的大。 看对眼了,人样貌再普通也愿跟。 若是看不对眼,脸长得再好也不肯嫁。 况且她们一旦狠了心,九十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绝对的拿得起放得下,才不管你跪在地上,哭成什么狗样。 杯里的茶有些凉了,三哥的话倒是适时添了柴火。 “...... 哦,狠什么心,你是说云云吗,她要嫁给谁?” “我谁也没说,无非是借着电影抒发一下而已。真的阿慈,你咋这么敏感,刚才看康师母整个鸡蛋灌饼也能想到阿云。” 赵慈扬着眉梢,不吭声。 他恨那只饼。 如果不是它,他又怎会想起以前贴身护送她上下学的好日子。 当年他胸中有爱,手里有饼,怀里抱个她。 “天涯何处无芳草,你眼光要放得长远些。没有阿云,将来还有阿雪和阿花,你只要点个头,老二就给你张罗新的,他手里的人全是精品,那胸大得四只眼都顾不过来。” 三哥用手在半空里刨了一下,像抱了个大娃。 赵慈身为赵氏的高岭之花,捋了一下头发,说这尺寸一听就想吐,他喜欢贫的,他压根没兴趣。 他哥气得哆嗦,坦言这尺寸一听就想日,介绍给他也是暴殄天物。 “不用介绍,好意我心领了。哥,主要是我想单身一段时间。” “阿慈,做梦得有时有晌,到这会儿是不是也该醒了?其实你一直都单身。” 此时,电视忽然变了色,红红火火的,在雄浑的背景乐下,大侠和女子骑着马往夕阳深处奔去了。 屏幕上打出了一个硕大的“完”字。 屋里的气氛变得有点悲凉。 额头上盖着冰袋的赵慈握紧拳,终于没忍住,一个猛子飞扑了过去。 他们互相骑来骑去,在地毯上翻滚,在充斥风花雪月的电视前粗喘咆哮。 最后,由闻讯赶来的桐叔狠下一棍子,结束了战斗。 祖传的棍法到底不是假的。 一敲上来就能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赵慈接受完再教育,洗了个澡,他虎着脸靠在床头,拿球成团的餐巾纸堵鼻子。 桐叔给他量体温,发现吃过家伙的野小子这回彻底不烧了。 体温过低,三十六度一。 “阿慈,你能不能消停点。” “...... ” “之前又扒着墙往她院子里扔什么垃圾?” “没什么!” 赵慈甩手把纸团摔在地上。 “她有眼光吗?那样好的东西送给她也是糟践...... 我又给捡回来了。” 桐叔的五官皱在一起,一脸恨铁不成钢。 而赵慈显然还在气头上。 他举起两根手指在眼前戳了戳,说他能够透过现象看本质,尚云现在不过是贪图新鲜,再过一阵子也就厌了。 她对程策只是好奇,谁让她打小没见过这种类型的! 见桐叔继续沉默,赵慈便跷起了腿假扮理中客。 他说姑娘是被洗脑了,被渗透了,这属于激情犯罪的范畴。 他看得明明白白,她和程策搞对象,不出三两月就得散伙。 “阿慈。” “嗯。” “跟我出去遛弯。” “不去!” “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做?我肯定不愿意。可我怕你闲不住,这边躺得好好的,一扭头又要背着包袱翻人家的墙。” “...... ” 夜半出车的桐叔这次没提钱,他也没提究竟要带赵慈去哪里。 他只转身多取了件外套,说是最近天气怪里怪气的,白天热夜里寒,好歹捂一捂,虽然退了烧,身体还是虚的。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男人最怕腰子着凉。 赵慈以为桐叔说得很对,车子启动时,他都不敢看尚家的屋。 不过外头冷些,腰子疼点儿又有什么好怕的。 心寒才最要命。 原本,是说好绕十五分钟就回家的。 他们却一路驶过隧道,开到了江畔的大道上。 车厢里暗岑岑的,车窗留了一条缝,赵慈被微凉的风吹得发软,他揭开身上盖着的外套,伸了个懒腰就斜着靠了过去。 他调整完坐姿,萎靡地请桐叔调响了广播音量。 “或者我索性关了,你好好睡一会儿。” 赵慈摆摆手,说爵士乐挺好的,喜兴。 反正自己犯懒,听着听着也就睡过去了。 那时,他听见男主持人用沙沙的低音介绍,说这首是墨迹乐团的。 四十年代的老古董,历久弥新。 赵慈闭上眼睛,睫毛轻轻颤着,他对它的节奏很熟悉,亦有一些怀念。 多年前,学校搞的圣诞晚会上,他与尚云也就着类似的曲子一起摇过。 彼时赵慈还不会跳舞。 只是仗着运动神经发达,跟师哥临时学了两天步。 然后在那晚走到她面前,假装绅士地伸出手来,压着嗓子问,尚小姐是否肯赏光与他跳一支舞。 他们笨拙地牵着手,撞到头,互相踩脚,把爵士乐蹦跶成了潭城的乡村摇滚。 跳了没多久,赵慈开始有意识地带着她边转圈,边往舞池外拐。 在少人的走廊里,他掏出一把精致的兔头软糖来。 说这是他爹去英格兰考察带回来的,味道绝好,他愿意无偿赠予她。 尚云看着那条纹彩纸包着的糖闪闪发光,慢慢伸手去拿,却被赵慈一巴掌拍掉了。 他骄傲地扬着下巴,说她手伸得快,竟不知基本的礼数。 …… 阿慈,不是无偿的吗? 你好意思? 谢谢你送我软糖。 谢谢就完了? 赵慈指指脸,瞪她。 又亲。 呵,说得好像你亲过似的。 他态度不大好,于是她四处看了看,冲过去贴了一下他的脸。 …… 这是个什么玩意? 亲了。 谁教你的? …… 电视上西班牙人见了面,都这么亲。 云云,我土得很,不晓得什么西班牙人!总之你得使劲,做事不要瞎凑活。 赵慈自觉得了选择性失忆。 因为那段往事每每到了这里就停了,他不记得她有没有亲上来,也不记得,那把兔头软糖最后去了哪里。 然而赵慈确信她一定亲了他。 假如没有,他也不至于每次回想起来,都甜得像浸在蜜缸里那样。 赵慈清楚,自己原是很容易记仇的家伙。 他小心眼,爱吃味,什么微末的细节都在乎。 他知道云云才不是顶坏的姑娘。她爱弹琴,喜欢听老歌,东西旧了也舍不得扔。 她并不心狠。 她唯独不钟意像他这样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