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定亲

    元宵才过，雪后初晴，正院外的青松上积了不薄不厚的新雪。接连几日天气晴好，白雪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微微泛光，与青松浓翠相衬，使人看着便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卫宝熙披着软毛月季纹织锦斗篷，身后跟着贴身侍女双绾，正往正房请安。绕过抄手游廊，前行几步，便来至卫府正院，整个院落雕栏画栋，大气富丽，雅致锦簇，正屋堂前挂一胭脂木牌匾，上用金漆题了三个大字——华景院。还未到正屋门口，卫宝熙遥遥看见一个纤瘦身影低眉立在正屋门口，知是姨娘沈氏在候着请安。

    沈姨娘见了卫宝熙，忙福身见礼，口中恭敬道：“大姑娘。“

    沈氏如今三十有一。她原是卫宝熙的母亲董氏带来的陪嫁侍女，从来悉心侍奉主母，十分活泼伶俐，机灵爱笑。卫宝熙出生时她还是十五岁的二等丫头，给小时候的卫宝熙擦身梳头，伺候她饮食起居；待卫宝熙大些了就带她玩花片儿翻花绳儿，还常抱了她去花园子里玩儿。等到卫宝熙六岁那年才被主君收了房做了侍妾，也自来小心恭敬，从来也不争风出头，很是本分安静，性子却是较从前沉默了许多。沈氏被收房之后卫宝熙便不像从前那般常见她，可因着小时的情分，卫宝熙也素来和她亲近。

    卫宝熙伸手扶了沈姨娘一把，温和道：“姨娘好。”

    沈姨娘抬起头看向卫宝熙的脸庞，只觉得她眉目如画，温柔婉约，眸中清波荡漾，粉颊清丽，早已长大成为了一位大家闺秀，不再是那个用小小的细软手指捏着大红花片儿的奶娃娃了。想起卫宝熙小时候，沈姨娘不由心头柔软慈爱，又见她姿容窈窕，举止优雅，年岁虽还小却是端庄气派，不由情不自禁，脱口而出道：“大姑娘大了，和小姐长得越发像了。”

    卫宝熙知道沈姨娘口中的小姐便是自己的母亲，卫府主母董氏，含笑道：“母亲也常和我说起芷meimei长得像您，说眼睛尤其像。”

    沈姨娘微微一怔，神情驰往，似有些喜悦，她转瞬缓过神说道：“这几日虽晴，天却还寒，大姑娘快去正屋里候着，你自小受不得冷的。”

    卫宝熙听她说自己小时，语气不觉带了几分亲昵：“姨娘随我一同进去吧，母亲说过多次，如今天冷，不让您在屋外候着。”

    沈氏连忙推脱：“哪里有妾进堂屋等的道理，可不是不敬主母么，大姑娘快进去吧。“

    卫宝熙知道她素来极重规矩，心下无奈，只好自己和侍女进了正屋。华景院正屋门后挂着厚厚的大红毡毛帘，将屋外的寒冷的空气完全隔断开去，屋内放了好几个点了炭火的错银梅花纹三足铜炉，另又有一个琉璃香炉点了寿阳公主梅花香，整个正屋既香且暖。

    屋内的花梨木交椅上已坐了一个穿着月白色小袄的清秀少女，正是沈姨娘的女儿卫芷。她瞧见卫宝熙进来便起身见礼，朝着她甜甜一笑，口中唤：“大jiejie来了。”

    侍女双绾将卫宝熙的斗篷解下来，交给小丫头去挂好。卫宝熙上前几步，亲热地拍了拍庶妹的手，然后道：“才刚在外面和姨娘说了几句话，请她进来等她只是不肯。”她边说着边在卫芷上首的交椅坐下，立时有丫头奉了热茶给她。

    卫芷娇美的脸上有些尴尬，声音低低地说了句：“姨娘她一向最在乎尊卑规矩的。“随即换了笑脸，促狭地朝卫宝熙眨眨眼儿，问道：”我听说母亲要给jiejie定亲事了？说是定了段参将家的独子，好jiejie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卫宝熙不曾料到她说起这个，很是意外，倒也不害羞，奇怪地问：“母亲并不曾和我提起，我都不知道，你是哪里听来的？”卫宝熙已经十六了，正是说亲事的年纪，从去年开始母亲便带她去交际应酬，花宴球会也去了不少，对段参将独子这号人物的印象却很稀薄。

    卫芷凑过去撒娇：“我也是听丫头婆子们闲话罢了，母亲真没和jiejie提过？jiejie可别瞒我。”

    卫宝熙听了不由得蹙起秀气的眉毛，微恼道：“丫头婆子怎么打听起主子姑娘的闲话来，芷meimei你虽还小，却也该学着管家，这样的下人母亲和我都是不留的。”

    卫芷见她教训起人来也是端庄娴静的淑女风范，心下有些泛酸，想卫宝熙自来是这样，谁见了她都赞一句大家闺秀，不愧是嫡出的小姐。可她是府里第一个孩子，又托生在太太肚子里，自小被父母亲当成明珠样看待。可自己呢，自己姨娘原只是陪房丫头，因着太太好几年生不出儿子才被收了房，却也只得了自己这一个女儿。父亲无奈之下便也歇了心思，谁想前两年太太生下了儿子，整个府内连带着姨娘也高兴，只自己显得多余得很。

    卫宝熙见meimei神色黯淡，知她从小乖巧却是个再敏感不过的性子，便柔和了神色，缓和道：“何况我也只听母亲的话罢了，父母说是谁便是谁，做姑娘的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卫芷甜美一笑，嘴上说：“jiejie说的是。回去我便把那些爱嚼舌的婆子都打发了。”心里头却止不住地想，卫宝熙是嫡出的大姑娘，父母心里她的位置比新生的少爷还重，她的亲事不止父母亲，连带祖父母和外祖家都跟着上心。段家独子她虽也不识，可怎能不是个好的？卫宝熙对自己婚事不以为意，说着父母之命的贤淑话，也不过有底气惯了而已。罢了，罢了！只看取的名字便知道，宝熙宝熙，宝珠光明，欢喜和乐。自己却得了个芷字，虽寓意香草美德，可一个宝一个草，孰轻孰重，再分明不过了。又一次想到这一层，卫芷不觉心内更加丧气。

    “太太叫姑娘们进去呢。”董氏身边的大丫头梳月打了帘子出来，笑团团地来请。

    梳月迎着两位姑娘进去，只见美人榻上坐着一位端秀夫人，正是主母董氏。她穿一身藕色芙蓉妆花缎的锦袄，头发梳成一个高髻，插了一只翠玉葫芦发钗，耳朵眼儿上扎了明珠耳珰，整个人大方端和，观之可亲。她看见卫宝熙两个，眼睛里多了几分笑影，叫人奉上茶水果点，让她们坐了说话。卫宝熙两个请过安后，在下首坐了。董氏很是亲切慈爱，关怀了她们两个起居，又仔细问了卫芷的功课。中间丫头来回了一次说沈姨娘还在外头候着请安，董氏眉头紧紧皱起，再三嘱咐了让她进正屋。母女三个又闲话了一会子，卫宝熙两个起身施礼要告退之时，董氏开口留住了宝熙：“大丫头等等。“

    卫宝熙依言坐下，卫芷也乖巧地福身行礼退下。

    董氏见卫芷出了屋门，便唤起了女儿的乳名，看着她道：“阿季，你的亲事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