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 4

    

梨花 4



    這類民間冊子,看着作樂興緻居多,也並無什麼實際用途;但凡有些學識抱負之人,譬如主子,都對其不屑一顧。

    驚刃蹙了蹙眉,正準備將那小冊子放回去,手卻頓在了半空中。

    自己拿起來的是最上面一冊,而下面還零零落落地,堆疊着幾本其他冊子。

    她拿着的那本叫,勉強還算個正經名,而下面堆着的那幾本可就不得了——

    什麼,,連都出來了,一本比一本香艷,尺度之大、描寫之細,令人瞠目結舌。

    驚刃隨意瞥了兩眼,只覺得荒唐可笑,面無表情地合上書,放回原來位置。

    柳染堤這人無論是行為舉止,還是字句言行,無一不古怪到了極點。

    驚刃思忖着,很是不解。

    她武功遠在自己之上,不知家世緣由、身世背景,追兵們說殺就殺,卻又偏偏留下了自己。

    更別提,柳染堤分明長了副凡人們贊道的“謫仙”皮相,居然對這種無聊冊子如此感興趣,翻得頁邊都皺了……

    此人,究竟在想些什麼?

    這個問題太過於深奧,驚刃擅長殺人放火,不擅長哲理道義,於是果斷放棄。

    褻衣被水打濕,黏連着身子,弄得她十分不舒爽,想要換件衣裳先。

    驚刃向前走了幾步,腳尖碰到什麼硬物,低頭一看,才發現是自己之前落下的佩刀。

    佩刀通體修長,刃面銳利鋒寒,靜靜地躺在草叢之中,刀柄上面刻着兩個大字:

    【驚刃】

    驚刃彎下身,將染着點零星血澤的佩刀拾起,以軟布細細擦拭過後,小心翼翼地裝回刀鞘之中。

    刀鞘通體漆黑,沒有一絲紋路,好似沉甸甸的炭木般墜在她懷中。

    驚刃垂下眉,五指撫摸着刀鞘,柔順長發自耳際垂落,遮掩了淺色眼瞳,遮掩了她的神情。

    深林之中寂然無人,她聽見枝葉婆娑作響,她聽見自己心中響起一個聲音:

    【驚刃,幫我殺一個人。】

    樹葉沙沙響着,似無數聲音在竊竊私語,靠攏着,在她耳畔悄聲呢喃。

    【你們不配擁有姓名,此生都將生活在黑暗之中,遵循主子的一切命令。為主子而生,為主子而死。】

    驚刃深吸一口氣,猛地握緊了刀鞘,喃喃地回應道:“是。”

    屬下會接近她,殺死她。

    ——不惜一切代價。

    刀鞘粗糙邊緣刺痛了指腹,之前的小傷口重新裂開,滲出星星點點的血珠。

    正當驚刃出神之時,頭頂忽然落下個輕飄飄的聲音,不急不緩,帶着幾分笑意:“小刺客,你在想什麼?”

    驚刃心中一跳,猛地抬起頭來,只見屋頂不知何時坐了個人。

    柳染堤坐在小木屋頂上,正低下一點頭,托着頜,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她身上只穿了件單薄白衣,衣領鬆鬆垮垮,如墨長發隨意披散着,纏繞着細白脖頸。

    驚刃抿着唇,五指不自覺地攥緊了刀柄,身形微退。

    她是暗閣中數一數二,名列前茅的暗衛,縱然現在因毒藥原因失了些功力,長年累月積累而下的敏銳直覺卻不會消失。

    她不可能連人靠近都察覺不到,除非對方武功遠在自己之上,身輕如霧、踏葉無聲,悄然間便踏入自己身旁。

    ——此人果真深不可測。

    柳染堤自屋頂躍下,月白小靴踏着地面,貓兒似的一絲聲響也無,站在驚刃不遠處。

    靴尖踩着細軟草地,墨發輕輕晃着着,驚刃只聞到一縷淺淡的香氣,對方便已靠至身前。

    柳染堤就是不好好穿衣服,衣領系得亂七八糟,該看到的、不該看到的,全都讓她瞧了去。

    驚刃心猛地一跳,下意識地握緊刀柄,“錚”地長刀出鞘,卻連一尺都沒划出去,便在驟然墜地。

    手腕處傳來一陣刺骨疼意,那劇毒的後遺症終於顯露無疑。

    之前她不過是五指有點顫,把控不好方向而已,而現在虛的厲害,竟然連刀都拿不穩了。

    柳染堤向前一步,驚刃便向後退一步,可如今的自己哪是她的對手,不過半個呼吸間,便被對方欺了過來。

    “……別躲。”

    柳染堤嗓音清冷,她斂了些笑意,五指一翻便攢住驚刃腕間,將她手腕拉過來些許。

    指腹抵上脈搏,三指平布微微用力,在三息之後放開了她。

    “讓你亂吞毒藥,”柳染堤嘆口氣,有點不悅地教訓道,“我好不容易壓下的毒素,一運功又騰起來了。”

    驚刃:“……”

    她抿着唇,盯着柳染堤不說話,目光有少許複雜。

    柳染堤不以為然,將落在地面的佩刀拾起,靠近些許,幫驚刃插回刀鞘之中。

    一時間,兩人離得很近,淡香綿綿地繞了上來,而墨發掠過面頰旁時,落下幾縷輕淺的水汽。

    驚刃僵了僵,還沒來得及躲,柳染堤便已站了回去。

    她抬手將散落墨發盡數挽至身後,抬起些頭來,用那漆黑的眼睛望向驚刃,忽地笑了一下。

    “小刺客,我們打個商量?”

    柳染堤淺笑着,道:“這樣好了。你小刺客你不是要殺我么,那更應該跟着我,同我一路走。”

    她將手背在身後,向前踱了兩步,恰恰好好停在驚刃面前,輕聲道:“倘若你乖乖聽話,喝葯祛毒將身子養好,我便給你一個機會。”

    柳染堤傾下身,笑意淡了些許,長睫低垂着,附在她面側道:

    “一個殺我的機會。”

    幾個字如玉石相撞,突地落在驚刃耳畔,她有些驚愕地轉頭,卻見對方神色坦然,不似玩笑之意。

    她靠得太近了,烏瞳濕潤,黑睫輕顫着,幾乎要觸到自己鼻尖一般。

    驚刃喉嚨緊了緊,低頭便能望見她敞開衣領間的一絲柔白肌膚,不由得心煩意亂,又向後退了幾步。

    “…你這是何意?”驚刃咬着牙,厲聲道,“為何要救我?”

    柳染堤歪着頭,居然很是認真地思忖了起來,半晌後才回復道:“你生得好看。”

    驚刃:“?”

    柳染堤嘀咕道:“我下山不足一年,武門倒是打了好幾個,可這麼多人里全是歪瓜裂棗,就你生得最好看。”

    驚刃:“…………”

    能用清清冷冷的嗓音,頂着副謫仙般的面容,將這種話說得如此理直氣壯的人——

    驚刃發誓,她這輩子沒見過第二個。

    。

    驚刃弄不懂對方的想法,但說實話,她也無須在意這些。

    自始至終,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根據主子吩咐地那般找到天下第一,然後殺了她。

    不過這位天下第一,和傳言中那位很是不一樣罷了……

    在深林不遠處的小鎮之上,開張的店鋪一眼望不到頭,街道上人來人往,隨處可見架着車的農民。

    木推車上大多是用來交易的蔬菜、瓜果,只有一輛上極為特殊,排排坐了兩位貌美姑娘。

    一人身着白衣,手中攢着把小扇子,半趴在車邊,與車夫說話道:“師傅師傅,這兒真熱鬧啊。”

    “今日可是趕集,很多人的,”拉車的大伯憨厚地笑道,“若不是你們兩個小姑娘雇我,我也打算拉頭羊來賣。”

    柳染堤若有所思,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她生得着實太好,哪怕是一副聽大事的嚴肅神情,也叫車夫慌忙撇開視線,彷彿多看一眼都是玷污了仙人。

    在柳染堤身旁,驚刃一身深墨黑衣,神色冷淡似冰,懷中抱着那桿佩刀,一言不發。

    兩人在集市中心下來,大伯推着車走了,而柳染堤搖着扇子,很是好奇地四處張望着。

    “小刺客,小刺客。”

    聽見她一沓聲地喚自己,驚刃不情不願地轉頭,結果迎面就被扇了幾下風。

    不輕不重的幾下,氣流撫過面頰,像是纖細的羽絨撓在心尖,有些痒痒的。

    柳染堤轉着扇子,饒有興緻地問道:“小刺客,在集市一般要幹什麼?”

    見驚刃不吭聲,柳染堤眉睫一低,嗓音委屈了好幾分:“你都答應與我同路了,怎麼還是不搭理我?”

    驚刃:“……”

    同路是為了殺你而已。

    她頓了頓,還是開口道:“倘若趕路的話,應該先尋個客棧……”

    話還沒說完,轉頭柳染堤人都不見了,驚刃迷茫地望了兩圈,在個糖人鋪子前見她向自己揮手。

    “師傅,你能捏個我模樣的么?”柳染堤軟聲道,指指驚刃,“再捏個她模樣的。”

    驚刃生硬道:“不用。”

    “你給錢還是我給錢?”柳染堤斜睨她一眼,“我一人就能吃兩個。”

    驚刃:“……”

    做糖人的老伯擦着汗,連聲道自己捏不出她倆這模樣的糖人,讓柳染堤很是失望,最後便買了兩個小兔模樣的。

    驚刃全程一聲不吭,眉眼間覆著霜雪,掩不住的凌然殺意,嚇得其他幾個買糖人的小孩全跑了。

    柳染堤還在那兒等糖人,她便倚在樹下等,斂着聲息,藏着行跡,好似一把綳至極點的弓。

    刀鞘貼合著手心,觸感稍有粗糙,驚刃閉目養着神,身旁傳來些輕巧的腳步。

    驚刃倏地睜眼,道:“走了?”

    她有些不自在地偏過頭,才發現有隻糖兔子正藏在自己面側,被發現之後,還得意地晃了晃。

    “來,給我們小刺客的,”柳染堤將竹籤遞過去,“一路刺殺辛苦了,真不容易。”

    她笑得眉眼彎彎,唇畔泛着淡紅,似枝頭果子般帶着甜意,誘着人咬上一口。

    驚刃蹙了蹙眉:“不要。”

    她轉頭想去躲,發間忽然落了一雙手,覆著長發揉了下,動作極輕極柔。

    “別家小孩都有糖人,”柳染堤義正言辭,“我們家也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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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柳染堤:別人家有的,我家一個也不能少;小刺客你等着,我這就去popo偷珍珠——

    驚刃:給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