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高考以后,林苏和陈家衍分手了。

    他说累了,放她自由。

    林苏什么也没说,她知道说什么也不管用,便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就离开了陈家衍的公寓。

    十八岁的林苏,花一样的年纪,但已经当了两年陈家衍的玩物。

    不是爱人,不是情人,更不是女朋友。

    只是玩物。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如今他玩腻了,便去寻下一个林苏,而她成了过去时。

    林苏站在偌大的街头,两年前,她身无分文,如果不是陈家衍她可能就要流落街头或者被催债的卖去俱乐部,可她遇见了陈家衍,她不必与这肮脏的尘世为伍,代价是出卖灵魂。

    她拦了辆的士,去陈家衍送她的汤泉别墅。

    洗完澡把自己丢进了绸缎床上,一睡睡了整整两天。

    醒来天光大亮,浓稠的阳光像是化不开的蜜。

    林苏站在窗前,看着楼下高耸入云的建筑,陈家衍送了她三套别墅,市值过亿。

    他说要她一生无忧,确实,他让她后半生不用努力就实现了财务自由。

    说来可笑,她有钱了却不会花钱。

    再过一个半月,她要去大学报道,她高考考上了本地最好的大学,陈家衍出国读最好的工商管理。

    她和他的路,从来都是两条平行线。

    这次能考年级前两百吗?两年前,陈家衍对她说。

    林苏很想拒绝,她不是读书的料,而且不喜欢读书。

    可她是他买来的,无权拒绝。

    陈家衍给她找最好的老师,结果她还是没能考进前200,那次陈家衍让她在书房跪了十个小时,寒冬腊月,没开暖气,寒气渗骨。

    她骨子里倔强,第二天又同他闹了脾气死也不肯继续学,陈家衍便抽了她,真的抽,不是假的抽,皮开rou绽,终于学乖了。

    也认清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爱和购买的关系,爱是互相尊重,而购买是没有尊严的。

    后来的两年,追逐她的人也很多,陈家衍调教出来的完美对象,怎么会不让人心动。

    物是人非,她失去了陈家衍,失去了身体里那根骨头,便不知道怎么活成自己。

    林苏去F大报道,白色衬衫加牛仔裤,新秀丽的旅行箱,半点没有亿万富豪的影子。

    嘿,你也是来报道的新生?一个高个子的黄头发男生咋咋呼呼走在她旁边。

    是的。

    太好了,我是法律系的新生宁泽远,你好哇。

    林苏看见他脸上青春的气息,陈家衍和他一般年纪,却一点儿没有青春该有的样子,有时候躺在他身侧,她会觉得他身上承受了太多,但他从来不愿意在她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或者说她不配,一条狗一只猫怎么有资格分担主人的感情。

    我叫林苏,建筑系。林苏开口。

    哇,建筑系,超厉害。宁泽远说。

    没话找话。

    林苏没回,只说:我先去报道了。

    宁泽远摸了摸头,又不想错过机会:我能我能加你好友吗?

    林苏没回头直接走了,宁泽远留在原地,也许是他太冒失了。

    一路来搭讪的男生并不少,有想帮她提行李的,还有想带她参观校园的,总之这一天她是最闪耀的那颗明星。

    很快便成了学校论坛的风云人物,她和陈家衍的关系也被扒了出来,陈氏集团的大少爷,高中时期陈少爷的女朋友,谁敢动陈家衍的女人?

    拜金女的标签由此贴上。

    林苏不在乎,她本来就是因为钱才和陈家衍搞在一起,也没什么好澄清的。

    陈家衍和林苏分手了,医院躺了三个月,骨头断了三根,他爸打的。

    直接去了美国念书。

    在纽约的俱乐部看见一个和林苏很像的中国女孩安妮,花了一栋别墅的代价包了下来。

    安妮成绩很好,长得也好,也很懂事,她很乖,就是太爱花钱,不过他有的也只有钱。

    初冬,他替父亲在西雅图开了三天的会,忙得不可开交。

    邮箱收到了林苏的信。

    她问他还好吗?

    陈家衍不大喜欢死缠烂打的女人,他回她是不是缺钱了?

    林苏说不缺。

    他便随意说了一句。

    过了半个小时,她说不想念书了。

    陈家衍说念完吧,别作践自己。

    她回听你的。

    陈家衍有那么一点想她,秘书说一份文件要签署,他放下了那么一丝的动情,起身回办公室。

    林苏早就知道交易结束了,可是她还幻想他们之间是否有那么一丝情。

    林苏本来不住校,偌大的别墅空虚得发慌,最后还是住了校。

    周末去图书馆看书,又遇见了宁泽远。

    他去篮球场打球,手里拎着个大篮球,见着林苏,有些扭捏,低着头。

    旁边舍友说:就是她吧,校内论坛上很火那女的。

    宁泽远拿篮球砸了说话这人:滚,老子今天不打了。

    我说阿远,你是不是有病?

    宁泽远便跑到林苏跟前:对不起啊,我舍友嘴巴不干净,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不介意。

    林苏抬眼看他,觉得特别讽刺,他舍友什么也没说,他倒当起了好人。

    她可不在乎他的介不介意。

    艳阳照得她脸清透,他觉察自己实在嘴拙。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越解释越黑。

    林苏没抬眼,她那双漂亮的眼里已看不见任何色彩:我知道,借过。

    宁泽远绕到她前面:你去图书馆吗?

    她直走,他跟着。

    她坐在左边桌子,他坐在她对面。

    一来二往,他足足跟了她一学期。

    没了陈家衍,她的生活也得转。

    宁泽远是个阳光的男孩,她汲取他身上干净属于尘世的世俗味,滚床单时,他也充分顾及到她所有的感受。

    不像陈家衍,陈家衍心理有点问题,每次做时都是因为想要发泄什么,非男女之欲,更多的是一种发泄,他总让她疼,她又恋疼,小时候就恋疼,或许她本身就是和陈家衍是契合的一对。

    大三时,林苏在拍卖会上遇到了陈清扬。

    陈清扬有一张极为清冷的脸,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寡欲,她觉得新奇,兀自和他较上劲了,三千五百万高他五百万拍了同一幅画,为此卖掉了陈家衍郊区的一栋别墅。

    当然也因此和陈清扬有了交集,正中她下怀,陈清扬觉得她胡闹,林苏觉得一掷千金博得他一笑很值。

    她勾着他的下巴,亲吻他的唇,陈清扬喜欢她身上那种浓烈的美,三个月便沦陷在她的温柔乡。

    正当她和陈清扬热恋时,接到了陈家衍的电话,他说在汤泉别墅等她。

    林苏很想拒绝他,可又觉得这么拒绝不如当面拒绝的好。

    陈清扬亲了亲她的脸:谁的电话?

    一个朋友。

    陈清扬掐着她的下巴:真的?

    林苏扯掉了他的手:我出去一趟。

    陈清扬那时便看见了他们的结局,只是他不服罢了。

    林苏有半年没回汤泉别墅了,她不喜欢这里,这里是她跟陈家衍待得最久的地方。

    进门,他站在落地窗前抽烟,林苏发觉他瘦了,颀长的腿包裹在西装裤下,衬得人又瘦又长他单手插兜。

    听见她开门,他回过头,拇指把烟掐灭,打量着她。

    她任由他看,等他看腻了。

    你怎么来了?她问。

    陈家衍坐到沙发上,浑身透着一股阴冷气。

    比我想象得好些,三套还剩两套,我以为你很快就花完了。他说。

    林苏坐在他对面:你不该来找我。

    你要愿意,可以继续跟着我,一年一套别墅。

    林苏恍然间想笑:施舍?

    嘿,什么时候你陈大少爷做慈善了?她略带俏皮。

    陈家衍一怔,她还是以前那样。

    我说真的。

    怎么?你的那些莺莺燕燕没满足你?又回来找我?林苏觉得很讽刺。

    陈家衍扫了她眼:我这两年没找过其他人。

    他不想解释。

    林苏迟钝了几秒:陈少爷独独对我钟情?这也太狗血了。

    陈家衍站起身,听她阴阳怪气的话,有点生气:机会我给过你了。

    那语气便是,少爷赏你一口饭吃,你得跪着接受,最好感恩戴德。

    不了,我现在挺好。林苏回。

    陈家衍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挺好?

    是啊,有钱挺好的,这是你教给我的。

    陈家衍推门而出。

    两年前,他以为她不过是他养的一个宠物,后来他发现自己错了。

    陈家衍走后,别墅归于一片死寂。

    她的心依旧空落落的,不见得是因为陈家衍,但他到底与宁泽远和陈清扬不一样,她得承认他是特殊的。因为他,她才成了现在的林苏。

    寂寞在空间里无声地蔓延。

    手机震动,是陈清扬,林苏说有些累。

    陈清扬开车来接她,黑色的路虎,和他的人一样,低调又沉稳。

    他捧着她的脸,吻她眼睛下浅浅的泪痣:怎么了?

    林苏抬头加深了这个吻:陈清扬,你爱我吗?

    陈清扬捧着她的后脑勺:那你呢?

    林苏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她咬在他唇角:爱不起。

    陈清扬吃痛,皱眉,咬了回去:不瞒你说,在和你谈恋爱之前我只谈过一次,还是高中。

    林苏惊讶,她死也不相信陈清扬只谈过一次,可是他们第一次滚床单,他确实生涩。

    为什么?陈清扬长相数一数二,就算他不谈,那也不能说明别人不追他。

    陈清扬把她脸侧的发勾到耳后:太浪费时间。

    那我也浪费你时间了?

    他笑起来:你要对我负责就不算浪费。

    林苏坐直了身体,陈清扬掰过她肩膀:要想别人爱你你得学会先爱别人。

    林苏挣开了他的手,爱,是什么?父母的爱是把最好的留给弟弟,把她的学费给他买新玩具,爱情的爱是母亲一次次被父亲家暴,她第一次萌动的春心是像狗一样跪在陈家衍身边。

    她见惯了男人女人那套虚情假意的爱,到头都是悲剧收尾。

    我学不会。她回,她不想学。

    陈清扬手机来了电话,要回一趟律所,把林苏送回了公寓,她下车时,陈清扬降低车窗。

    败给你了。低沉的声夹杂着初春的暖意。

    林苏弯下腰,没听清:你说什么?

    晚点接你吃饭。

    好啊。

    车驶离,林苏转身上楼,孤独感又来了,挥之不去。

    陈清扬本来定了市中心一家西餐,但上次跟进的案子临时出了些事,处理完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后知后觉发现说接林苏吃饭,给她打了电话,问她吃没吃。

    她回没吃。

    他说跟她一起吃夜宵。

    林苏拒了说要睡美容觉。

    今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同样无法入眠的还有陈家衍,往常都是要靠药物入眠的,今天没吃。

    他这几年一直关注林苏的动向,她见了什么人,和谁谈恋爱,甚至和谁开了房,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底,他以为她会和那些女人一样,很快花完钱又来找他,可她没有。

    起初是为了钱,后来是因为什么不得而知。

    爱情么?荒诞。

    一连三天,林苏都没见到陈清扬,就像忽然被冷战一般。

    他的律所确实出了点事,焦头烂额,整整三天没睡,从业以来他就没遇到过这么多的问题同时出现,好像不约而同全都挤在了同一时间。

    就像有一双手暗中将他所有命脉全都掐死,他毫无招架之力。

    第四天,林苏来他律所,她见他无比憔悴,三天怎么能让一个人忽然老了五岁,他虽洗了脸刮了胡子依旧能看见浓重的黑眼圈。

    你别担心,我会处理好。陈清扬看见她将远去的背影,他没有能力再和她在一起。

    她捧着他的脸,亲他冰冷的唇:钱能解决吗?

    陈清扬震惊,转瞬觉得自己被羞辱了,他怎么也不会要她来出钱替他摆平。

    你不相信我?他回。

    林苏不是不相信他,是陈家衍太可怕,他要的东西,怎么都要得到。

    我信你。

    吃早饭了吗?

    没。

    下楼,吃了两笼灌汤包,她在雾气里抬头,陈清扬揩掉了她嘴角的油渍。

    你爱我吗?林苏问他。

    他没回。

    他爱她,爱她的任性,爱她的捉摸不透,爱她不染世俗的性子。

    她与这世上所有人都不一样,她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物欲,没有根,他想让她在他身上扎根,恍然发现她没有根。

    缥缈得像一帘白纱。

    林苏没等到答案。

    再后来陈清扬彻底失去了联系。

    陈家衍又来找她。

    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他也憔悴了几分。

    陈清扬可真是爱极了你,明明可以让你帮忙,偏是要那所谓的面子。陈家衍道,语气里说不出来的讽刺。

    林苏微怔:暗地里搞人真的下作。

    陈家衍扼住她的手腕:林苏,别把我对你的纵容当免死金牌,我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习惯的疼,舒心。

    你舍不得。她眉毛弯了弯,没了一个陈清扬还有李清扬张清扬赵清扬,我不介意你一一解决。

    他浑身的戾气因为这句话加重了,浑身充满了弑杀,最终在她吃痛的表情下松开了她的手腕。

    在律所和你之间,陈清扬选了律所。他淡淡的声音。

    她渴望的爱,最终碎成泡沫。

    林苏,回我身边,你要什么便有什么,哪怕你要婚姻。他妥协般说道。

    我要当海王。

    陈家衍生气了,十七八天没找她。

    林苏也乐得自在,只是心里有点空,大概是她彻底失去了陈清扬。

    夏天来临,她换上了夏装,短衣短裤衬得手长腿长,路过篮球场的时候,遇到了宁泽远的舍友谈固,他一见林苏,骂了句见鬼。

    隔着铁丝网,他叫住了她。

    林苏,你去看看阿远吧,他要辍学了。

    林苏停住了脚步,语气冷淡:跟我有什么关系。

    要不是你,他怎么会放弃自己?谈固没见过这么狠心的女人。

    他放弃自己,是他的选择,与我无关。

    好歹他跟你好过。

    林苏瞥了他一眼:跟我好过的多了去了,难道我还得一一负责?

    铁丝网的阴影落在她清透的脸上,明明就是一个很纤弱的女人,却让人觉得很坚硬,浑身都是刺。

    谈固在那一瞬间忽然想征服她。

    她可以谈那么多个,为啥不能是他?

    疯狂的念头让他觉得自己下作。

    我给你钱,多少都行,你去看看阿远劝劝他吧。谈固想长相不是她追求的,那钱呢?

    他也很有钱,她不是为了钱和陈家衍在一起过,所以他行吗?

    果然林苏漂亮的眼睛落在他身上,被她注视也成了一种勋章。

    一个亿你有吗?她不屑开口。

    说完转身,谈固跑出了篮球场,追在她身后,拉着她的手臂:我错了,我不该轻薄你。

    好好读书吧。她看小孩的眼神看他。

    我会读书,可是

    林苏打断了他:我准备好好学习,不谈恋爱了,所以抱歉。

    林苏在星期三的午后去见了宁泽远,推开出租屋的门,里面是烟酒的腐朽味。

    她同他坐在地板上说话,他已从男孩变成男人,没有生机的男人。

    她走时,他问她还会不会来?

    林苏说,如果他好好生活,他们还是朋友。

    宁泽远又问,有没有机会复合?

    林苏回,看情况。

    其实她知道没有机会,只是想给他一丝希望。

    陈家衍第二十一天,终于消气了。

    开完会,给林苏定了辆车,因为她以前坐在他副驾驶时看到一辆保时捷粉色跑车,说它很好看,那时她还没满十八,现在补上了。

    他指望她会像以前一样,因为他送的礼物兴高采烈地围在他身边,结果送了两天,连个电话都没有。

    又生了气。

    夜里两点,猛踩油门到她住的地方。

    砰砰砰,敲得邻居出来说要报警。

    林苏开门,放他进来。

    他一身黑衬衫西装裤,身上有股隐隐烟味,她知道他戒烟有几年了。

    你闹够了没?陈家衍不耐烦。

    林苏打了个呵欠,又钻进了被子,被他拖了出来。

    林苏,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他已经极度克制,不让自己和她计较。

    林苏睡眼朦胧:我明早有约,要睡了。说得没心没肺。

    他嫉妒吃醋,心里不痛快:你要作践自己到什么程度?

    林苏笑起来,明艳动人:给你陈少爷当狗才叫作践,我现在别提多快活。

    他发了疯,扬起手要抽她,手到脸边,看见她桀骜的眸子握成拳收了回来。

    委屈?不甘?当初你可以拒绝,既然他没说下去难听的话,是你自己选的路。

    林苏冷笑,阴冷的眼睛看着他那张俊美的脸:是,是我选的,我不想上不起学,更不想被我妈卖给镇上四十岁岁的瓦工,再给我选一次我还是会选择给您当狗,现在满意了?

    我从来没把你当狗。他回。

    我还不如狗,狗还敢在你欺负它的时候朝你吠。

    他沉眸:你不觉得自己太贪心了吗?

    既渴望钱又渴望爱,不愿意付出又渴望得到很多。

    她双手环抱:是的,我贪心。

    转过身,头顶的吊灯照着她晶莹的眸子,一双没有灵魂的眸子。

    钱,我给你,你开个价,爱,我尽量给。他想要她。

    林苏故作深思。

    真讽刺,以前我觉得能够做考上一个好大学,毕业出来工作,兢兢业业的一生,后来你出现了,打一辈子工不如和你睡上一觉,你说人和人是不是很讽刺,起早贪黑,当牛做马,一辈子也买不了你随手一送的跑车。

    以前她知道努力可以换来金钱换来安稳的一生,现在她不缺钱了,却越发觉得孤单与空虚。

    这不是我决定的,自古以来就是如此。他道。

    我累了,想睡了。

    你还没回我。

    她打了个呵欠:我可以接受,并且不要你的钱,但是有一个要求。

    他眼睛亮了亮:你说。

    我只愿意让你当我的炮友,我的私生活你不能插手,我和谁谈你都不能插手,你接受吗?

    他怒不可遏,抓起桌上的杯子猛地砸向墙面。

    她并没有被吓到。

    杯子200,记得转账给我,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