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太子

    楚裕自记事起，就隐隐约约地知道，自己是不被祝福的降生。

    他知道，他只是父皇用来留下母妃的一个念想，好把她牢牢地拴在尘世之间，不叫她轻易离去。父皇每次看见他，双目中皆无一丝温情，更像是在估量一个道具还有多少足以被利用的价值。

    一个父亲不会用那样的眼光去看他的孩子。但与此相对，他会用炽烈的目光望向母亲。

    母亲是一个清丽的女子，美好得似盛夏夜晚盛开的白色芙蕖，婉兮清扬，宁折不弯。她对他亦颇为冷淡，偶尔起了兴致，会温柔地朝他嘘寒问暖，关心他的课业，不过她零星半点的施舍般的种种温情在父皇面前，皆化作乌有。

    他从前猜测，母妃大抵不爱父皇，连一个温柔的笑都吝啬与他。她的的恨和怨好似都被时间磨尽，化为波澜不惊的死水，只能倒映出天上明月的惨淡光影。后来他才暗自察觉，母妃并非如表面上一般了无生趣。在他还尚幼时，曾见过二人吵架之后的余烬，那日他前去给母妃请安，却被宫人拦住，红墙之后，隐隐闻得争吵的喧哗。他用眼神示意宫人让开，可他们纹丝不动，战战兢兢道此乃陛下的旨意，任何人都不得打扰王后。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见到母妃的眼中重焕生机，尽管那并不是仲春的新芽，而是咬牙切齿的烈火。他也曾在父亲的面上窥得一模一样的神情，意识到这一点时，他竟有些欲呕。他明白了，烈火终会将他们二人焚烧殆尽，大抵就连死后化作灰烬，也要牢牢地在九泉之下将彼此缠绕。

    二人之间，未曾给他余下半丝空隙；而他，就只能这样苟且地游离于两人所组成的圆圈之外。

    坊间传太子行事稳重，少年老成，更偶尔有只言片语飘进他的耳朵里，说他无欲无求地像个圣人。他只想发笑，父皇也被唤作圣人，可他开疆拓野，踏平四海，就连母妃的爱，也想牢牢地攥在手里，不惜一切手段。他虽在心中对此轻哂，却仍纹丝不动地贴着温文尔雅的面具，如复一日愈发紧密。

    在寂寞深宫里，他春里来秋里去，冷眼旁观父皇为了母妃的爱状若癫狂，母妃对父皇从始至终的冷淡，她来看自己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少时，他还会失望，可是如今，已是习以为常。

    他曾经以为，这世上的一切都会不会超出他的预料之外。他本就对这宫闱之内不怀抱期望，在他看来，这的确是个吃人的地方，哪怕他是太子，将来能生杀予夺，成为天下之主，某一日也会被无底的深渊吞噬，或者说，他自一出生，就已身处深渊之中。

    而他，一无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