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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雷

    

闷雷



    校外的两盏路灯明明灭灭,灯光晦暗不明。

    陈圆正低着头瞧手机,忽然看到个消息,乐了,半抬起头来轻佻的笑,那陈彻牛逼啊。

    江停不搭话,陈圆侧头瞟一眼,还笑,江停,你还挺绅士咯。

    她指的是他从来不在人前抽烟。

    嗯。江停双手插兜,瞥见她单薄的线衫,冷吗?

    陈圆站直了身子,眯眼,那你把衣服脱给我啊。

    江停打量她片刻,脱了。

    他看出来她指尖的轻颤。

    他向来穿的不多,初冬的晚八点,还只是一件高领的毛衣,厚外套都懒得穿,陈圆就是知道,所以才故意。

    陈圆注视着那件毛衣,忽然笑了笑,她把手机丢给江停,另一只手去解针织衫,瞥见他睇过来,就指了指裙摆下光着的腿,绑在腰上以后才套上毛衣,最后接过手机,发现朋友又给她发了两条消息。

    她边看边笑,江停,你今天和我坐一辆车啊?

    江停给她挡完以后退开,拉住她衣服下摆的右手松开,打算转身去小卖部买颗糖,听见她的话懒懒地嗯一声。

    陈圆瞄见他去小卖部,喊一句,给我买一包葡萄味的。

    江停斜了下额表示知道了。

    十五秒的功夫,他边走边拆包装袋,陈圆瞧见他买的芒果味不二家,挑眉,你现在谈了女朋友以后还换了口味?

    他以前通常吃颗粒状的糖,方便。

    江停把一把糖塞到她手心,侧身把包装袋扔进可回收垃圾箱,眯着眼叼住糖,言简意赅:烟瘾。

    陈圆捏着手机转了一圈,饶有兴趣道,你真喜欢那个邵佳?不想和我多说?

    你不喜欢?

    我喜不喜欢很重要?

    嗯。

    陈圆显然并不吃惊,不过还是吊起眼角斜笑,那你怎么不喜欢我?

    江停,陈圆正过身看他,伸手要把他嘴里的糖摘下,江停垂下眼看她,她顿了顿,他在这时候开口,我知道她喜欢我。

    陈圆抬了抬眉骨,所以你这是可怜她?救济啊?江大善人。她嘲讽道。

    我知道你讨厌她。

    所以,你跟我作对?就为了她?

    两人目光相对,江停说,我在帮你。

    陈圆皱眉,很快明白,她的确像是会做出格的事的人。

    江停,这不单单是在帮我,也是在帮你自己。

    江停不再说话,陈圆瘪了瘪嘴觉得没劲,就换了话题,回到一开始朋友发给她的消息上。

    她摇了摇手上的手机,说,你女朋友那栋寝室楼出事了。

    什么事。江停低眼看她。

    就今天打你女朋友那个女的,陈圆好整以暇道,不过她还没那胆子当面再和邵佳打一架。我朋友说,她把她同寝的桌子都踢翻了,她脾气是真爆,还威胁她们一个都别想好过。

    她抿唇笑了笑,她还算有点脑子。

    陈圆补充道,她太虎了,这么冲,我以为她非得打起来。

    她还没说完,有消息进来,是一段录音。

    陈圆开的外放,寒夜凛冽,先是一段窸窸窣窣的杂音,仔细分辨能听出来是脚步声,再紧接着是清晰的人声,不是陈彻。

    那头有人沉静道,陈彻,你是不是觉得你自个一点错没有。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有这么言论。你全校第一进来,能上六中你不上,非要到我们这下水沟来。优秀没问题,但是你孤僻奇怪招人嫌不是很正常?陈彻,你怎么就能保证你没说过别人坏话?你和我们有什么区别?你总说你不欠我们,我告诉你,你走的第一步棋就错了。你就不该来。

    有人应声附和。

    过几秒,陈彻开口,你要脸吗?

    你道德绑你妈的架呢。高晓晓你给我搞清楚,我说的不是你认为的坏话。我说的那几个家伙让我不舒服,说过我,我骂回去还有错了?我什么时候只是背后说人了?我当面没说过?你扭曲你妈的意思呢?你们觉得你们这风气挺好是吧?才几岁捅人刀子的事倒没少做,老气横秋一肚子坏水,她环视众人,掷地有声,我求问心无愧何错之有?我骂你们有错?恶不恶心啊你们。

    陈彻,有人出声,以前是我们让着你。你知不知道你自己骂人特难听。你怎么就学不会留有余地。这事我们完全可以私下解决,你看多少人在看我们笑话。

    陈彻翻了个白眼,我骂别人那会没看你说我说话难听?私下解决?看笑话?她笑起来,不是,这事怎么解决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不是你们好吗?被恶意中伤的是我,不是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

    脚步声逼近,过了一刻,陈彻拎住应静的衣领,说,你给我说说呗,按你这道理,杀人犯也能无罪释放是不是?是不是这个理,你就说。

    录音到此为止。

    好友没再发讯息过来,陈圆对戛然而止似乎习以为常,挑了挑眉就切换了页面去看微博。

    嘴里的糖吃掉半个圆,江停衔着纸棒,再溶化三分之一时,陈家的车到了。

    陈圆首先坐进副驾驶,江停敛下眼看,陈圆看他不动,讥诮道,干什么?死妈啊?

    他掀了掀眼皮子,淡声道,等人。

    陈圆皱眉,忽然通过后车镜瞄见一个人,不耐烦道,你真把你自己当救世主呢?她沉声道,江停。

    江停侧身见邵佳三步并两步奔过来,待她走近把她塞进领口的头发拨出来,这时候对陈圆抬了抬下颚,隔着车窗陈圆瞬间明了,她黑下脸,催促司机开车。

    江停在风中站两分钟左右,嘴里的糖只剩一小粒,终于见到要见的人。

    陈彻耳机里自动播放show   me   the   money,她余光瞧见路灯一旁立着的人,脚步不停,快步经过,江停在此时抬手拦住。

    陈彻折身绕过,江停插在右裤兜里的手抽出来要押住她肩膀,她不躲,他不收手。

    陈彻手肘撑上行李箱手把,视线散漫却盛满攻击性,她动了动嘴皮子,就能叫人火冒三丈。

    直接点行吧?没时间跟你耗,陈彻对公交站抬了抬下颚,赶车,没瞎吧?

    江停把嘴里的糖嚼碎,话不回,放下的左手绕到她后衣领,一手把她提起来,他眯着眼看,陈彻的脚底离地,衣领抠紧她脖颈,呼吸不顺畅,但仍然死撑脸面,只冷着脸。

    陈彻没挨过揍,也没跟人这样近距离接触,她挺烦,但她绝对打不过江停,只不怕死的挑衅,观赏完没?

    没。江停上下嘴皮子一碰,接着说,看不看是我的事,动不动你也是我的事。

    陈彻嗤之以鼻,傻逼。

    他对此类的话已经听到起了茧子,敛下的眼里蕴含着不过如此的意味,揪住她领子的手给松了,跟着退后两步,一只手抄兜,一只手提过她的行李箱。

    陈彻眯眼,你有病?

    江停留给她一个后脑勺,一直到公交站点,才脱手抱臂等在一旁,见她走近就不咸不淡动了动嘴,不想听你说话,闭嘴。

    陈彻先前给他一套举动搞得摸不着头脑,现在又吃了鳖,得,不说话也行,就是会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瞧一眼,再不情不愿落一字,谢。

    耳机切换第二首歌,bout   it。陈彻剥了块白巧克力,咬断半块嚼的有条不紊,车五分钟后到,江停在她身后上车,车厢空荡荡,刷完卡回头挡住江停,把左手的巧克力丢给他,在这刻夺过他手上的行李箱,本来不打算说话,还是没忍住气,滚吧。

    驾驶员耳尖,侧头瞟一眼,正要嚷,江停一眼睨过去,刚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他把巧克力揣着,考究似的看一眼她,缓缓弯下身逼近耳廓,说,一路平安,小不点。

    轰。

    天边打一记闷雷。

    真他妈应景。

    陈彻舌头顶左口腔,曲起手肘砸在他手臂弯上,紧接着迅速向后走,车轮一路滚在地板上咕噜咕噜,走五步气不消反增,猛地顿足横眉,张嘴就骂,你当你自己男主角呢?你给我提个行李箱我就得对你感激涕零?还跟我说什么屁话?要脸吗你?邵佳不你女朋友,她她妈做的那些破事你能不知道?你妈了个逼的,搁着跟我来这一套,要我原谅她啊?还是要我欠你啊?你们五中就这样教书育人?江停,你扪心自问,你敢说你刚刚纯属脑子有病才帮我拎的吗?

    我哪个字说要你原谅她了?

    你他妈自己没脑子?

    江停低眼瞧她,她回视,看两秒,一把扯过她手腕,掐紧了攥下车,听司机咒骂一句神经病,最后一班公交扬尘而去。

    他一手捏紧了陈彻手腕骨,叫她半点动弹不得。另一只手摸出打火机,大拇指不耐烦地不断开关,金色火苗明明灭灭,陈彻喘着气,又气又烦,江停瞥一眼她,笑了,说,你知道你跟谁发脾气吗?

    他弯下腰,钳制住她手腕的手收紧,俩人眼对眼,鼻碰鼻,他穿了件黑T,牛仔,之前见过的那件高领毛衣不知道丢哪了,头发长到眉,眼睛很黑,手很冷。

    陈彻下颚线绷紧,两人僵持不下,她啧声,江停,你能不能痛快点。你男的女的,问这么一堆破问题。你直接动手没这些破事。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生气?

    江停挑眉,他的嘴巴很红,唇形很明显,M字,猫咪唇,很勾人。

    我不打女孩。他笑着讲。

    那你倒是别拉我下车啊,放手啊。陈彻冷声,冠冕堂皇!

    江停点头,他说,你觉得我给你提行李箱是因为有机可乘,你觉得我拉你下车是生气,你觉得我今天找你是寻仇。是不是。

    不然?

    陈彻在心里低骂一句傻逼。

    行。手上力道脱开,江停从袋里摸出一盒烟,拿嘴叼出一根来,火烧烟草,他透过这点灯火看她,陈彻,那你能拿我怎么办?

    他喷出一鼻腔的烟来,讥笑道,陈彻,你要是能拿我们怎么办的话,也不会在这会出校了。

    陈彻,你觉得你自己特对特有理,他摇头笑,可有些时候人就是不会站在理这边。

    陈彻,你好像不知道,也不明白。

    陈彻深呼吸一口气,那你倒是说,你说说看,我到底不明白什么。

    我没抢男人,没做过的事,被泼脏水被污蔑,我有什么错。

    江停却不说了,他把烟吸进肺里,凉意席卷通身,他缓声道,性本恶,陈彻,你懂吗。你把一切归咎于环境的错,归咎于学校的错,归咎于周围的问题,其实不是,他笑,陈彻,社会就是这样的。

    陈彻沉着眼听。

    她哪里不知道。

    她来这里不就是因为这些吗。

    可真是当局者迷。

    可是这些问题是可以改善的。陈彻说,我可以不这样做,我可以反抗,如果我默认,我不会默认,我做不到,也不会做。

    这就是问题所在。江停说。

    如果你真的和你说的那样,你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来做,不会当面对峙,你分明知道有更好的办法。陈彻,你要怎样解释你自己并不自私。

    江停,你没必要攥我进这个圈里。陈彻冷静道,你要我做旁观者,要我耍小心思,我不会做的原因在于,我不屑。我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这样办事情,不明白为什么不能正大光明。你有你的处事原则,我也有我的。

    我知道利益最大化,也知道怎么样对我最好。我就是看不起这样做事,我也不会做。如果每个人都为了自我欲望释放自我,那不如世界末日。陈彻说。

    我是自私,我的确有自己的心思在里面。可我永远认为你们的做法更叫人难过。

    江停站在夜里,立在风里,他嘴上衔着的烟熄灭了,烟灰散了一地,他手心还有陈彻的余热。

    他的手很冷,血液很冷,她的不一样。

    他笑了笑,说,很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