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重逢莫洹

    

第九章 重逢莫洹



    拉起她身子,又替她正了正衣。辰光攜著夏怡禾出了房。

    她心有餘悸,又萬分僥倖,靜靜跟在辰光後頭。出了院,轉至前堂,正巧見辰昕領著自青川來訪的莫洹君,後頭跟了幾人。

    聽說這些人,統領青川靈地,身位不凡,她忍不住瞧了幾眼。

    辰昕身旁的莫洹君,身著黯綠常服,框束了髮,一雙細眼黑沉,步伐不緊不徐。後頭跟著的,聽起稱呼,先是一老臣槐將,他一身武裝,看起來還比莫洹年少,臉上神情卻高深莫測,無論莫洹或是辰昕,皆對他十分禮遇。再後是少谷主莫玿平,與靖海公主莫泠音。莫玿平的綠衫較他父親亮了些,腰際束著深褐皮帶,帶上鏤空鑲嵌金屬環,環上別了些短劍器,看上去飛揚精神。他一雙眼明亮,倒不似他父親黑沉,稱靖海公主莫泠音姊姊。莫泠音則一身白底藍紋的褲裝打扮,著了高筒靴,靴口銀線繡了些鮫魚紋,外頭罩了層青藍色披衫。她一頭長髮齊整編在身後,左右耳各帶了顆滾著藍金屬邊的白珠子,一雙眼尾細長,似莫洹,竟又有些與無垠相似。比起莫玿平,辰昕對這公主親切了些,直喚她泠兒。

    一眾人走近,辰光執禮揖起手來,夏怡禾忽地意識到這上賓到來,自是有要事要商談,她還杵在這兒實怪得很。於是悄悄退了身,想隱到後頭。

    辰昕見了,喚住她道:「阿禾,我還留無垠一會兒。若趕著回市集,你自個兒先回去吧。」他見夏怡禾那神色似哭過,掃了眼辰光,只覺這事拖泥帶水,甚不爽利,又覺這女孩,稱得上不識抬舉。他有些不悅,思量起當教教辰光,如何不動聲色逼這夏怡禾點頭。一轉頭,見莫洹看著,似笑非笑。

    他心裡正撥著算盤,卻讓這莫洹看得通透,一陣無奈。莫洹雖不多事,也不多言。讓他那雙眼盯著,仍煩人得緊。

    阿禾欠了欠身,低頭不敢多言,退了身要走。

    「慢著。」她行過莫洹身邊,卻又讓莫洹叫了住。

    阿禾有些疑惑的停了步,抬眼看了看莫洹,不知道他是否在叫自己,見他一雙眼盯著自己瞧,又忽然覺得自己逾禮,忙退了幾步,低下了頭,等著他發話。

    莫洹一張臉顯得專注,靜靜瞧了她半晌,道:「你叫...夏怡禾。」他方才沒有細看這姑娘,她走過他身旁,卻讓他覺察了點什麼。她那仙質,十分隱微,他卻沒忘記過。

    他微轉頭看了看一旁的槐將,那槐將,淡淡笑著,並不作聲。

    夏怡禾不曉得這尊高的青川君,何以知道她的名字,只訥訥道:「是...。」

    莫洹又打量了她幾眼,轉過頭向辰昕道:「辰昕,讓這姑娘留一會兒。」

    他那面上雖然平淡,卻已是少有的積極神色,眼裡收不住的熱烈帶點柔情。辰昕思忖著他心意,道:「莫洹,她今年,未滿十六,比泠兒都小。」

    莫洹一笑,道:「那又如何。」

    辰昕想自己從前一計將星寧夕送進青川,沒想他對星寧夕動情是真,至今,山巫谷僅有一位苹妃生下這莫玿平與幾位弟弟meimei。當年洛青那意外,祈安大怒,認定星寧夕害了洛青,不讓她入祠堂,她的墓碑,便立在青川。辰昕陪暮櫻去過幾回,上頭落著他莫洹正妃,一谷之后的頭銜。

    這莫洹定然同暮櫻一般,覺得這女孩像極了星寧夕。

    莫洹一向少有意見,一旦出言,便是認真。他倒真想要這夏怡禾。

    辰昕一嘆,道:「阿禾,一起進來。」

    夏怡禾一楞,應了聲,默默跟在後頭。

    莫洹不自禁又瞧了她一眼。

    二十年前的事,辰昕和他,歷歷在目。他當年查視海防,出了青川,回頭卻聽令山稟道,洛青同星寧夕入谷,請他協尋泠兒的哥哥,卻得罪樹精墜亡海崖,尋不著人,亦尋不著她平漠刀,只在昭氏林地帶回了洛青的青冽劍,和當時的小女孩泠兒。

    月盟大怒,幾欲起戰青川。

    他十分難受,軟了身段,親自入烏爾交還了青冽劍,說明了原委。

    比起從前的莫魁,莫洹此舉實屬難得,說來,洛青之事,也並非他之過。月盟幾位長老顧全大局,也只好作罷。

    他又堅持留了當時的泠兒,如今的靖海公主莫泠音。泠兒本是他和星寧夕的女兒,辰家自也無法多言。

    此後為表誠意,每聯盟議事,莫洹皆親自出青川,入烏爾同月盟相談。

    進了大堂,裡頭待著辰颺、洛翎飛與山城安幾位少主,莫洹一眼瞥見了穿著寒酸不少的無垠。方才已聽辰昕說了些,見了人,仍難掩驚訝。這兒子,他當年請槐樹精幫忙,槐樹精笑了笑,只道他自有天命,時候到了,自然遇得上。

    無垠同他對望了一眼,竟似不太在意這據說是他父親的尊高莫洹君,見了後頭辰光與夏怡禾,卻定住了目光,微皺起了眉。

    方才,辰昕與暮櫻,同他道了番身世,他聽是聽著,不知何故,心裡平淡得很,好像他們說的人不是他。陡然知道了這稱得上尊貴的出身,他不知為何,並不歡喜,甚至有些想逃。或是曾經有怨,又疏離孤獨慣了,他頓時無法接受與青川、月盟這兩大勢力有這等牽扯。

    何況跟在莫洹後頭的少主,眼光一入堂便射了來,竟在擔心他這半路冒出來的莫泠音的哥哥,威脅了他地位。

    其實他淡漠慣了,早不在意他父母是誰,一點不想去淌那陌生青川的渾水。

    莫洹雖讀不出他這兒子的心思,卻熟諳事故,瞧了無垠幾眼,便覺得比起這身世,他顯然更在意那夏怡禾。一回頭,又見那莫玿平神色忐忑,盯著無垠甚是不善。

    他才幾分活絡的心有些動搖,青川內政安和久了,不如就這麼維持著平靜。

    眾人入了座,他淡淡望向辰昕,道:「龍脊荒山,你怎打算。」

    辰昕見這莫洹,方才一雙熱烈的眼又顯得淡漠,見了親兒子半句不問便談起兵事來。這人,心思也實在難測。他應付著道:「接續青川地界以北,龍尾至荒山,沿山佈兵。」

    十幾年來,東疆金軒易了主,儲君刑嶽繼位,狠戾好戰。東疆狹長,至東有高山,北接北漠,南座落金軒主城,幽河。幽河圍著一道據傳為上古神祇相鬥劈出的古老裂谷,中心搭建宮闈,向外擴建城池直臨南海。刑嶽北面屢興戰火攻北道,與東疆月盟兩堂打得不可開交,甚且打退了東二堂,將月盟往北逼退。月盟怒不可遏,死戰守下了北道,刑嶽再命大將九旒,動起龍脊大山的主意。

    山巫谷東側,緊挨著龍脊尾端拐了個彎的荒山南面,近來龍脊大震連連,天象不穩,莫洹甚在意此事。

    他道如今海防有莫玿平,青川有令山同各谷聯軍守著,若需要,他能領兵,助烏爾協防金軒。

    辰昕有些驚訝他這般看重這事,笑道:「你要領兵入烏爾,我怎放心。」

    他和莫洹談事,一向直接。

    其實龍脊岩脈甚堅,開採都難,遑論鑽道硬攻,金軒鑿山鑿了十幾年,也不見成功過,辰昕守著幾條甚小的山徑,置兵留意著動靜,並沒有太在意。

    「辰昕,我不打你烏爾的主意。你自該曉得天時地利,近來大震大雨,星象也不佳。刑嶽大將九旒與公主刑心,集中了兵力在龍脊,荒山一破,是個大缺口。蘭臺支援北道,荒山只靠你一堂,在我看來,兇險。」

    辰昕微微頷首。近年烏爾戰事不平,總長手下兵卒擴編,上設大將軍,由前總長擎鹿幕後指導這些小將。擎鹿與洛翎飛好戰,下頭兵力消耗得似流水。逢大震大雨,他撤了不少兵離山,論起守備,是稍嫌薄弱。說來,因星寧夕之故,月盟與青川,如今稱得上友好,莫洹這人,也還可信。他所指的星象,彗星犯帝座,對執政之人,確實甚不吉利,也難怪他掛懷。

    辰昕各頭量了一遭,想了想,便道:「你真在意,佈兵入南林,軍情若轉急,我自派人知會你。」

    莫洹想這入林,已是月盟底線,便也不再多言。

    用膳前得了空,莫洹等人緩步在院外。

    「父君,你...喜歡那女孩啊。」莫泠音一臉俏皮,手背在後頭,歪著臉瞧他父親。

    「她...很像你娘。」莫洹瞟了眼他和星寧夕這鬼靈精怪的女兒。他聽槐樹精說過,從前她在星寧夕那地界裡,特愛聽飛瀑之聲入睡,不滿週歲的孩兒,入了潭能漂浮能踢水,星寧夕便喚她泠兒。這泠兒性子實不怎麼沉靜,就愛同槐樹精打打殺殺,練了一身好武行。她同莫玿平皆頗通水性,人也聰穎,各領著一批水師還打得有聲有色。

    「父君,那姑娘看起來寒酸,怎配得上您。雖似有些仙氣,真真假假,分辨不甚清。」莫玿平悶悶道了句。他不解怎來趟烏爾,莫洹認了兒子,還想納個側妃。

    「玿平,她若肯,不會只是個側妃。但,多半不成。」莫洹淡淡一笑。

    莫泠音睜大了眼,晃到了他跟前,興致盎然,道:「父君,您可是一介君主,英才過人,神俊瀟灑,就是年紀差了些,也不打緊啊。還是您還牽掛著娘,這麼久了,娘不怪你的。」

    莫玿平一板一眼,說來這女兒嘴甜又貼心。

    莫洹停下來,抬眼瞧她,嘆道:「你那哥哥喜歡她,你瞧不出來麼?」她那娘親,自然不怪他。前世今生,她眼裡心裡,從來也輪不上他莫洹。

    「哥哥啊。」莫泠音憶不太起他這孿生哥哥,但她正想有個藉口開溜。想了想,轉過了身,叫莫洹瞧不見她的眼:「我倒想去瞧瞧我哥哥。」說著,一溜煙的跑不見人影。

    「姊姊!」莫玿平覺得那無垠也不是什麼能信任的人,正忖著要不要跟上。

    「玿平,她要找的不是她哥哥。」莫洹淡淡道:「斷一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