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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識當年

    

初識當年



    岱山山脈高聳,終年積雪,森木繁盛。岱山門,則位在氣候和暖些的山腰。天門坐落東側高地,地門位於西側谷地,兩門北面接壤的則是以絕世八景著稱的岱山天池。

    天池畔,春日飛花,夏轉蒼林、秋紅冬雪,又有天河高低飛瀑跌宕,直奔西海,四季景緻更迭不輟。然岱山門清遠避世,除了為數不多的筵席與武會,外人幾無甚機會能入山賞景。

    相傳,岱山與天界相接,仙靈之氣尤甚,岱山門且為兩位墜凡仙人,星魁與地伶之後代。幾十代相傳,門內如今雖為凡人,不時有生來帶仙質的子嗣,岱山遂成了著名仙地。而岱山四門,天門與地門以武行著稱,森門沿襲了花門內經,以醫傷相傳,執掌門內醫武、工程與火器,其下星支則主司星象、祭祀、預言和耕牧;花門除了醫傷,亦主掌藥務、膳食、歌舞與器物藝文;門內攬收弟子,也理著北林、北關口與岱山南城一帶政務。

    岱山門建築堂皇,人員繁複。要承接如此龐然組織的君主,星天漠自是對星寧夕十分嚴苛。然那年,她十六歲,方是芳華灼灼,也叛逆氣盛的年紀。

    她還記得,那是融雪的初春,天河水聲琮琮,還疏淡的枝椏上輕點著綠芽。她在林裡焦急地奔著。

    這麼十萬火急,原是為了樁少女心頭的要緊事:她與森門好友暮櫻,前日救下了一隻誤闖地門禁林,驚慌逃竄而出的小雪狐,牠為地門獒犬攻擊,窩進一處草堆低低鳴泣。岱山靈獸不少,然平日並不常現蹤,這等毛色透白的雪狐尤為難得。兩人見著時,牠一身白皮毛上渾身是血,已然焉焉一息,兩人急急替牠裹了傷,將牠藏在一處安穩石xue,再為牠舖了個小窩,細心將養著,且說好了,要輪流照看餵食。

    地門人對星寧夕一向虎視眈眈,星天漠自小叮囑她,能離地門谷地多遠,便離多遠。然她要找暮櫻,只能冒險疾繞過谷地到對邊西林去。

    今日輪她照看雪狐,早先在武堂上卻聽天門師兄說地門禁林今日要試火器,那轟隆的炮聲狗吠,想必又會把還餘悸猶存的雪狐嚇得滿林驚逃。她愈想愈擔心,一下了武堂便抽空往林地跑。

    「阿雪?」

    好不容易到了藏著阿雪的岩xue,星寧夕輕聲喚著。

    小雪狐嗅了嗅,從岩xue中輕巧跳出,一躍身便鑽進了星寧夕懷裡。這傷也不過幾天,看著是好了太半,她鬆了口氣,靈獸體質果然也有些不凡。親暱地撓了撓雪狐柔順的毛,她空了隻手,想自袖袋中掏出幾顆棗子。「想不想我?我幫你帶了些吃的。」

    才說著,忽然不遠處的地門隆隆炮聲作響,連帶得外圍森門西林震顛了幾下,炮聲不停,又接著幾聲狂咆的犬嚎,雪狐一個顫跳,歇斯底里地胡鑽亂竄,落下地來便往前猛衝。

    「阿雪!」星寧夕一聲驚喊,連忙要追牠。

    小雪狐拚了死命地往前衝去,不偏不倚竟是地門的方向。星寧夕趕在後頭,究抵不若雪狐靈巧,遠遠瞧見牠鑽過木籬縫縫,再入了禁林。

    「阿雪!」星寧夕一聲喊苦,喃喃道:「哪兒不去,怎會進你才死命逃出的地林,才道你是靈獸,我看一點不靈。」

    這下進了人家當口畫下的地界,該如何是好。

    正當遲疑,獒犬又一陣咆哮,星寧夕心一橫,總不能見死不救。她一躍翻上牆頭,又翩然落地,一起一落輕巧如風,連個枝葉也未踏出聲。

    她心裡十分滿意,該沒有被任何人發現吧。

    只是一抬頭,放眼灰暗的禁林,卻哪兒還有雪狐蹤影。她一咬牙,只好裝作不在意那隱約泛著的地門魔氣,往林內移了幾步,壓低了聲呼喚道:「阿雪你在哪兒?」

    不過離牆幾呎,忽有繩索套踝,咻咻劃空,將她猛然扯落在地,又一縮,直將她圈綁在樹幹旁。「哎這是什麼。」她出入森門林慣了,一向平平順順,卻不曉得這地門禁林內竟還安著捕獸的圈套。

    獒犬聞聲一陣群起狂吠,似乎就要自遠處奔來。

    不慌不慌,原不過個粗繩圈,割斷了便逃。她平日不配刀劍,一對青環如今卻無什麼用處,只好林地上胡亂摸了塊尖石試試。

    「這是怎麼了!有人闖林麼?」狗吠之聲趨近,夾雜著人聲。

    她冷汗直冒,石塊愈發拿得不穩,不遠處灌木一陣窸窣,三隻巨犬隨即飛竄了出來,三窟血盆大口狂張,眼看就要撲上來撕咬。她一腳被縛,繩索不長,僅能微幅挪身就地一滾,避開了第一波攻擊。她長袖一送立時擲出雙環,飛打回頭要在撲上的犬隻。

    地門獒犬生性兇猛,平日門人見了自發退避三分,犬隻不好惹,後頭的主人更不好惹,怕是還沒人敢這麼朝牠擲東西。巨犬吃痛並不畏縮,反更加生了怒氣,猛然衝刺又輪番要撲咬來。「走開!」她不能隨意旋身,長帶拉不開,著實擋得十分吃力。

    後頭又響起腳步聲,星寧夕心裡一寒,今日莫不是死在這禁林,便是回頭死在父親杖下了,正涼涼尋思究柢哪一個舒適些,三個地門人已趨近,仔細打量了她,顯得很驚奇,雙雙幾望,嘴角噙出了不善的笑意。

    星天漠極少在全門會集的大場子帶上星寧夕,此舉自是提防地門,是以大部分地門人並不確切知曉星寧夕樣貌。然身為君主之女,又如此神秘,關於她的各種說法早已傳得如火如荼。人都道星寧夕,生得貌美不凡,又帶白棠花香,慣常用一對青環。加之天門原不收女弟子,是以刺天門徽示的女子,也只她一人。這見著了人,委實不難辨認。

    「你是星天漠的女兒?」一名地門人見獵心喜地喊著:「妳竟會落得此番田地,將妳傷個半死不活送去給門主,自是大功一件。」

    不過三個小徒,竟直呼君主之名,只見三人笑得張狂,她卻力漸不敵地門獒犬,連個回嘴的機會也沒有。一眼瞥見三人長劍刷出,她愈發心急,翻來覆去苦苦思量,偏是絲毫想不出個脫身的法子。

    都是那該死的捕獸圈,倒給他們捉了一頭活生生的君主之女。

    她正一陣絕望,忽飛來三柄短刀直直擊落了三人長劍,又聽得一聲令叱,喝退了三頭巨犬。三人三犬一望甫出聲走近的男子,猙獰神色刷得轉為乖順窩囊。三人眼見就要行禮,男子一個凌厲眼神,封了三人的口。

    他。星寧夕一陣乏力滑坐在地,警戒望著那一臉冷漠的男子。她不識得他,但瞧他衣着與身手,該是個地門裡頭直屬門主座下的高徒。

    男子掃過三人,沉聲斥道:「傷了她,好讓星天漠安罪地門麼?沒有計畫便不要妄生禍端。」他冷聲一令道:「走,莫要走漏風聲,否則,門規重辦。」

    三人唯唯諾諾,萬死不敢違命的狼狽相,連滾帶爬牽著狗走了。

    「你是誰。」他何以又這麼支走了門人。

    男子不答,只拂了拂袖,在星寧夕身前蹲了下來。他身著玄袍,一襲仙飄飄的長髮披肩,臉生得俊美,眼神卻十足冷冽。他一雙細長的眼掃來與她相望,竟沉得她移不開視線,一顆心傾刻間被讀盡了一般。

    男子低頭拾刀,她才回神,想往後退,卻被大樹堵了個實。

    他卻抄起捕獸繩,俐落割斷了。半晌,淡淡道:「妳的眼睛,是我看過,最澄透的一雙。」

    「什什麼?」她想,她大約是聽錯了。

    男子一笑,又道:「妳在找東西?」

    「你你怎麼知道。」她愈發覺得他深不可測,萬不能輕防。「你是誰,是不是想獨佔功勞,一個人把我拽去給你們門主?」

    男子望著她,靠得更近了些,淺淺一笑:「妳倒還知道這裡是地門,以妳的身份敢闖進來,莫不是想送死,便是落了重要的東西。」

    「我。」他的眼神有些不凡,被盯上了,便著實傷神,說不出話。

    「妳年紀小,喚我一聲師兄吧。」男子收了三枚短刀,兀自起了身道:「別再晃到這裡來,可不是每次都有人救妳。妳的雪狐,我明日寅時送到天池北側給你。還有,那地門獒犬雖兇狠,膝窩卻是個弱處。」

    雪狐他怎知道我在找雪狐?。星寧夕還楞著,男子已幾步遠去,走入了幽林之間。「可是寅時寅時我去不成,喂!」她喊著,卻哪還有他蹤影。

    回過神來,她立時又感覺這地門禁林,魔氣森森,實不宜久待,連忙循原路,出了地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