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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劍青冽

    

正劍青冽



    當晚,夜闌同羽竹前來,欲向洛青匯報南城戰事。洛青留了辰昕與星寧夕,眾人於簼火旁圍坐相議。

    夜闌只道地門容金軒進北關,此舉定然有興戰之意。南城與西海不堪苛政擾民,縱然是岱山門勢力範圍,民心卻多傾向月盟。只要趁地門尚未有動作前,拿回南城,物資與後援便不成問題。反之,南城拿不回,補給遠拉至蘭臺,想挾兵力與巖靖峰議談,著實不易。

    「當前難題,仍是那撲朔迷離的幻陣。」夜闌抬眼向星寧夕問道:「妳說過,要親自入陣拿星支長,可還做數?」他先前防著她,既然洛青認可,讓她上陣自是上上之策。

    這人臉皮實不是一般的厚。星寧夕聽了,冷冷道:「天門有一咒術能封印星支長,他便不能再佈陣。」

    辰昕奇道:「有妳說得如此輕鬆。」

    「咒術本就環環相克。只我這回出蘭臺,仍未及替自己配把劍。」

    「可用青冽劍?」洛青聽得夜闌描述那幻陣,總挑人心傷之處落刀,怎麼聽都不適合由她出馬。「那咒術妳教我,我代妳進陣,妳甫遭逢變故,我聽著妳不適合進去。」

    「三哥,封印之咒需得精熟,讓星支長反噬就不好了。」她感激一笑,問道:「青冽劍能否借我試試?」

    洛青只得取下腰際的劍,遞給了星寧夕。

    她一接過劍,只感覺手上暖意輕輕湧動卻不放肆,柔韌之間,一股剛勁蟄伏穩重。

    這劍確實不凡,還是把凜正的好劍。她凝神捏了個訣向夜空一送,只靠篝火照映的混濁暗夜,瞬然閃了些銀光,萬千星子劃天般璀璨。

    洛青瞧她為銀光照亮的雙眼,卻有些邪沉,轉眼又恢復昔日的清亮。

    「甚好!」她又是振奮又是欣然。洛青卻皺起了眉:「我瞧妳神色不對,那咒術邪門,還是換個法子,不能讓妳冒險。」

    「這咒術魔性以大制小,三哥倒察覺了。」星寧夕收刀入鞘,遞還洛青,微微一笑:「青冽劍正直收斂,應能無礙。以這劍施咒還有個好處,要解咒需用施咒之劍,如此,即便星支長回了門,傾天劍也破不了封印。」

    「回門?」夜闌抬眉,冷道:「不能讓他回門。我要他全支祭奠我營下失喪的兄弟。」

    聞言,星寧夕久久不語,顯又是天人交戰。她知道如今為岱山門分說之語,半句不該出口,但岱山仙地卻不只有岱山門,也不該因地門得勢,便將所有岱山生靈與地門畫上等號。

    「我原不應說什麼,只相信總長並非殺戮鬥狠之人。森門林中,諸多靈力無法言說,星支持守為數不少的咒術預言,需得星支長靈氣維穩。否則,岱山門氣道偏邪,各式咒術修煉,容易走火入魔。」她向夜闌大伏一拜,肯切道:「封了星支長,他便不能佈陣,星支於總長再無威脅,月盟亦能不費兵卒大舉入城。寧夕只有一個請求,容星支人回岱山。」

    夜闌冷眼瞧她,不為所動。她明明巴不得殺了他,為了岱山門卻寧可低聲下氣,這心思實不得不防。「我從不聽要脅,妳若心在岱山門,便休與我月盟為伍。」

    洛青不忍,伸手扶她道:「妳先起來。」

    星寧夕抬起身,眼裡泛著沉沉憂傷:「寧夕並無要脅之意,總長若是不允,我仍會進陣,只是岱山生魔,對西疆沒有好處。」

    她既已作小伏低,所言且有幾分道理,夜闌如刃的冷眼消了些火光,抬眼相詢洛青。

    縱然永絕後患該是上上之策,濫殺終究不是好事,洛青牽起星寧夕,掂量半刻,答允了她。

    當晚,星寧夕不知何故睡得甚不安穩。

    往事如夢如魅,反覆侵擾著她。夜半醒來,一身冷汗涔涔。

    三年了,那景象卻沒淡得半分,今日,甚至還清晰了些。

    那年,天門大殿外覆了一片秋霜。她捱了他父親一道天風掌,又跪了大半夜,暈了一回。

    「師妹,妳這是何苦!」

    遙遙遠遠有聲音喚她,一人攬過她,將一股堅毅的內息運入她傷處。大師兄文恆冒死找來森門主暮岩,替她療下了傷。兩雙眼睛心急盯著她,直要她放棄。

    漸能看清眼前的人,她撐著剩餘不多的氣力阻了暮岩,推開了他冷道:「師兄不是正率人圍著地門殿麼。別再替我療。」

    「寧夕我絕不容他傷妳!」暮岩歛不住的氣急敗壞湧在眼底,焦怒道:「他先是不願同妳出岱山門,又步步為營想奪傾天意志,他分明只是利用妳。」

    她只淡淡別過了眼。「真心也好,絕情也好,我只求他無恙。爹若不允,我便隨他去。」

    她的希望渺遠,漸化做了絕望。但就是只剩下那麼一點希望,她也不能放棄。勉強又跪至清晨,殿門終於一開。門階上星天漠緩緩踏了下來。

    漸支持不住的心神,倏然大醒,幾乎不能動的膝又忽然有了氣力,她踉蹌跪行幾步,急攀柱她衣襬顫道:「爹爹!女兒求您了。」

    星天漠厲眼一掃只將她狠踹在地,一張失望至極又莫可奈何的臉,氣得紫紫顫顫:「我若還有選擇,絕不留妳!」

    她一聽,宛若乍見曙光,連磕了幾個響頭,急道:「今後女兒再不提他,再不生妄念,女兒定當勵精圖治,求您。」

    「文恆將親押他至斷魂島,老死不得回門。」星天漠打斷她,發了決斷:「妳再有失,我唯他是問,屆時,妳再如何輕賤自己,我定不留他。」

    她傾身大伏一拜,久久不能起身。

    她以為那天,她已經一次將淚流乾了,奈何淚水,似乎流也流不盡。

    爹也不在了,她這不孝的女兒,連最後一面也沒能見著。

    帳裡,她抹了抹淚,試圖不再讓過去刀刃般的持續割刺她。她起身披了衣,掀簾想出去透透涼風。

    一出帳,卻見洛青也坐在他帳前。

    為她腳步驚動,洛青抬頭望來,喚住了她。「睡不著麼?過來坐坐吧。」

    三哥看起來,倒也心事重重,只一抬眼望她時,又笑得和煦溫柔。

    她沉涼的心神,不自覺向那溫暖善意靠攏,依言緩步走了上前,在洛青身旁坐了下來。她揉了揉腦袋,有些心煩道:「前幾日都在夜闌帳裡,著惱尤甚沒有察覺,今晚卻心神不寧,總睡不好。」

    夜闌帳裡?她無心之言,在他心頭狠擰了一下。洛青幾分懊喪,又見她神色不佳,擔心道:「行麼?要是使那咒術吃力,我與夜闌再另想法子,不好讓妳涉險。」

    星寧夕搖搖頭,打起精神一笑。「這是最好的法子了。」

    只她一人陷於危難,便叫最好的法子麼。他著實心疼,忍不住拉過她,將身上的披衣一展,半覆在她身上。感覺她身子一僵,他只溫柔道:「風有些涼,妳別受寒。」

    洛青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親暱,實令她不禁緋紅了臉。這日見到他,她很是高興,現下忽想起他在白棠花海的一番表白,她頓時又侷促了起來。抱膝縮在尚有洛青餘溫的披衣裡,她好像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寧夕。」他仍是放不下她剛說的:「前幾日夜闌都讓妳睡他帳裡?」

    她一楞,勉強敷衍一笑,道:「對不起,我無意再提。」

    聽她竟然致歉,不過半日已將怒氣收拾了乾淨,他心又一疼,眼裡閃過一絲焰光。「妳若是拿我擋他,我不在意。」

    她想洛青指的,應是他堂主的身分,卻想起夜闌那天問起她與洛青。她臉又一紅,忙轉過臉去。然洛青想的,其實與她一致,他知道夜闌並不顧忌他堂主身分,卻還幾分惦念兄弟之情。兄弟的女人,自是碰不得。

    他見她一臉緋紅,一笑,隱約感到有些滿足。卻又忽然板起臉道:「寧夕,聽說妳在他那裏,灌了不少酒?」

    酒,她又一愣,心裡一涼。這夜闌不認帳也罷,竟還惡人先告狀。洛青似乎很不喜歡她喝酒,定是他自己曾為酒誤事。她胡亂理解一番,吶吶地道:「我是不該喝,只那天心情特差,他們又咄咄相逼,我想喝醉了,便不用管他們了,也什麼都能忘了。」

    洛青神色淡淡,道:「醉了,雖然什麼都忘了,發生了什麼,妳也都不曉得。日後,別在陌生人跟前喝酒。」

    陌生人。她悄聲道:「他們不是陌生人,就只是有點煩。」

    洛青凌厲地掃來一眼,嚇得她連忙躲回了披衣裡。

    見她楚楚可憐,他心裡軟了幾分,她約莫是想起了什麼,又實在很想忘了。他再開口,又如前溫柔:「下回要喝,找我。醉了好有人護著你。」

    他又故作輕鬆道:「星子剛過半,還要一會兒才日出,妳若不想回帳,在這兒趴一會兒吧,我替妳守著。」

    他的周到有禮、溫和磊落,漸已變做無微不至的溫柔。想起開在他手上的花,她對心裡悸動若有所覺,趴在膝上無語,卻是睡不著了。

    洛青也睡不太著。這夜闌是西一的孩子,不若他與辰昕山藤這般相熟,卻也時常處在一塊兒,直到夜闌赴東疆隨長老另學陣法帶兵,才比較少見到。如今他桀驁不馴,風流成性,歸在自己堂下,喚自己一聲堂主,終究是前堂主的兒子且坐擁實兵,對自己沒幾分敬意。然他是個帶兵的料,一直以來仗打得出色,對兄弟掏心掏肺,百般護內,一票虎賁兄弟對他亦是拋頭顱灑熱血的服順相挺,就是自己,也得禮遇他三分。眼下大敵當前,更不能落了任何不和睦的口舌。思來想去,他若要出手,甚或開口向自己討人,他還真拿他沒辦法。

    於是,一早,夜闌掀帳出營,便見著又鐵著一張臉的洛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