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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計就計

    

將計就計



    方窗篩進了晨光,一切又是新生的模樣。

    她悠悠轉醒,揉了揉還無比沉重的雙眼。模糊的頂忽近忽遠,一身要散了的骨頭,渾身被掏空的虛乏感,好似與人對殺了一日的劍,甚且有過之而無不及,她。

    他們。

    倏然醒神,身旁有人,她陡然往床裡邊兒一挪,定了定神,見是洛青。

    他猶坐在她身旁,背靠著榻,詳參著一本兵法書,一張側臉又如昔清冷平靜。

    昨晚,難以細想的昨晚,她隱隱記得,自己留住了他,他們。

    她不安的撐起了身,靜靜坐在一旁。清醒的她不太敢仔細回想,亦不用細查臂上如今已不覆見的守宮朱砂,只憑這十足的虛頹,也知道發生了什麼。

    身旁木頭似的人忽然一嘆,洛青擱下兵法書,轉過身來挑眉打量她,卻一語不發。為他瞧得內心發涼,她只好低下頭,沒事找事的整理起衣衫。

    他會說什麼。

    「還累麼。」半晌,他一開口,語氣卻十分溫柔。「再睡一會兒無妨。」

    她輕輕搖了搖頭。兩人又陷進無邊無垠的沉默,宛如時間不再推移一般。

    許久,洛青又一嘆,轉過身,大手輕疊上她的。「我曉得大哥執著絕不肯罷休,卻不料妳便這樣依了。」他微微一笑,溫柔裡帶著憐惜,又參了些蒼涼。「如今,不管妳勉強也罷,屈就也罷,左右只能是我的妻了。」他扶上她雙臂,一雙眼沉沉凝視她。「妳可願意嫁我?」

    她一怔,答不上話,淚水忽然止不住地湧出了眶。她竟有些如釋重負。他不怪她。

    洛青見了,心頭一熱。

    前幾個時辰,他還頹然想著,她會不會讓了傾天意志便想走人,又或是恨至盡頭,或情或計,她已經無所在意。

    如今她這模樣,卻是他諸多揣測中最好的一個,她真有心,委身於他。

    才沉澱了一陣的心緒又有些翻騰,他情不自禁輕攬過她,吻去她一雙淚痕。他不願她再受任何委屈,他不會讓她後悔她的抉擇。

    他雙唇吻來,輕柔的連留,那清清楚楚的唇觸,讓她震動又無措地睜大了眼。那天真的神情,又令他不禁一笑。他好像走進了她冷歛武裝的硬殼下,一片柔軟的土地,他擁著她,無比珍惜。「眼睛睜那麼大做什麼,該不會沒好好思量,有酒拿了就喝?」

    她聞言一笑,低下頭,眼淚又落在襟上。「我以為,你應該要生氣,同我理論一翻。」

    就是有氣自然不是對她。秦瀟竟能說得她就範,還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不如妳現在告訴我,他拿什麼要脅你。我的確要找大哥一件件理論去。妳昨日說什麼將就的鬼話,寧夕妳對我而言,從來沒有所謂將就。我只是不願算計你,卻還是委屈妳了。」

    星寧夕勉強一笑,搖了搖頭。「他要脅不了我,只是推波助瀾。」本來,她以為這輩子,不該有情,有情,亦離不了算計,卻不想還能在算計之中,得些真心。好比他們,一直慣於在泥濘之中,悉心護著一抹綠芽,一朵小花。

    「那天白棠花開在三哥手裡,或許,代表良緣。」她幾分羞怯的說著。

    白棠花?他一楞。

    想來,秦瀟這頭說不動,自然找另一頭。

    那天,秦瀟喚了她來,案上明晃晃擱著一壺茶,一罈酒,和幾只茶杯。

    星寧夕方進了檻,侍從便機靈的帶上了門。

    她眉頭一皺,提防了幾分。「你做什麼?」

    秦瀟為她倒了杯茶,笑道:「坐吧。喝杯茶。用不著那麼緊張。」

    「有話何不堂上說?」著過寒露與文恆的招,案上那些酒啊茶的,她是絕不喝的。

    秦瀟逕自為自己沖著茶,一杯子氤氳繚繞得他好似更為幽深難測。

    「堂上洛青死活護著妳,要好好說個話也不容易。妳要想就那麼站著也行。我長話短說。」他喝了口茶,明確開了話:「妳既決定要回岱山,我也決定出人助妳。總得讓事情再穩當些。」

    「盟主覺得,還有哪裡不妥?」

    秦瀟抬眼,銳利一掃,直當地道:「妳。」

    她靜靜聽著,面上心上並無太多波瀾。

    秦瀟瞧著她臉色,笑擱了茶杯,她倒是個通情達理又識時務的。「洛青死攔活攔,又或是太難啟齒,大約沒人敢告訴妳,妳那舊情人做了什麼,他可不記得你們耳鬢廝磨,溫情軟語,他可也沒念舊,善待你門人。妳父親身首異處,讓他掛在岱山大門示眾立威,逃不出天門殿的大小門人,他屠殺淨盡;花門無首,盡是女流,只淪地門逞凶洩慾。岱山血流成河,焚屍的烏煙從未停過,妳還當他是妳昔日的師兄麼?」

    他那番話收效頗好,直狠狠震得她站要站不穩,心防先塌了一半。

    「他手段兇殘,毫不留情,妳想必知道,妳不是對手。交出傾天意志,我們,才有勝算。」

    她眉頭一皺,揚出丹錦劍怒指秦瀟。

    秦瀟起了身,緩走上來將她逼退了幾步。「讓我殺了妳,有些贏面。西一堂卻要不服,還損了個戰力。」他逼視著她,笑了笑:「這人,妳不也挑揀出來了麼?」

    持劍的手僵了僵,她顯得更為不安。她極度不喜歡這般在他面前赤裸裸的毫不能遮藏。

    「我瞧著你與他出出入入,早也不是清白二字。既有恩當還,妳並不委屈。洛青本對你有意,更不委屈。」

    「我不應該。」她勉強低應了一聲。

    打定了心意要回門,奪劍一舉,不能不思量。無論她有情無情,巖靖峰武行在她之上是不爭的事實,他對傾天劍的掌握,更遠超過了她的想像。讓了傾天意志,聲東擊西為月盟誘敵,有機會再那麼短暫的誤會之間殺出血路。又或她失手,月盟一眾無辜的兄弟,也不至於失了保護。

    即或她如此打算,就算洛青有意,就算她有恩當還,傾天意志亦權亦責,巖靖峰發現了,便會將矛頭對準他,她不該拖累洛青。

    又她,難以跨出那一步。

    「上了岱山,他本會攔不住的與那巖靖峰相拚,傾天意志對他有益無損。」秦瀟就是知道,如何抓住她的弱處,窮追猛打。

    「若是妳定不了心意,我再幫你計較得遠些,論及你天門與岱山,妳一不敵,地門得勢,就是我月盟,要再敵他與金軒,難上加難,西疆淪陷,民不聊生。」他步步進逼,笑道:「至於星浩,妳也見過了。」

    她是見過了,她知道,他再不肯原諒她。傾天意志在身,他們早晚,只有相殺一途。她就是肯讓,卻不能要他在這等年紀水平承下所有責任。她若還能為父親做點什麼,便是守下星浩,待他安穩成年,建立家室。

    「嫁予洛青,月盟岱山友好,西疆安定,民得其所。日後子嗣拜入天門傳位,劍仍留你門內,你父親,也無話可說。」

    他似下了斷令一般,她忐忐忑忑聽著,想著蘭臺河畔那朵白棠,久久不能答。

    如今,只差替她破釜沉舟,堵上退路。秦瀟走回桌邊,又道:「若是,妳寧可自私求死逃避,現在便能出了這個門,等上了岱山,妳再無用處,我自會動手殺你。星浩,心忌月盟殺了他哥哥,又殺了妳,自不會聽我,我也不會再留。」

    他伸手取過桌上那罈酒,回身遞給星寧夕,淡淡道:「或者,我聽說,妳酒量差得很,這酒,我幫了點忙。喝一喝,醉一醉。要成事,沒那麼難。」

    事實上,秦瀟就是殺了她和星浩,拿下巖靖峰,也窄制不了森門。森門主與月盟交惡,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她望了那罈酒半晌,緩緩伸手接過,冷望了秦瀟一眼。

    秦瀟淡淡一笑。「累了這二十多年,夠了。日後,讓他幫妳。」

    「那天,盟主找我去,說得好像把這責任賴給你,倒是應當的。他說喝一喝,醉一醉,沒那麼難。」

    洛青聽著,一雙眼燃起了些火苗,如炬盯著她:「喝一喝、醉一醉,只要能贏,是誰都好?」

    她垂下了目光,似微微紅了臉。「若不是你,我自是不肯。」

    她承認,她破碎的心裡,還依賴一點溫柔的心意,期待著重生。她仍似少時叛逆,還抵抗著星支殘酷的命盤。

    洛青一楞,倒沒料想她這樣回答。

    她抬起怯生生眼眸,偷瞧了他一眼。「我倒是算計了你。」

    望著她璀璨如星的眼,他情不自禁,俯首吻上她柔嫩的唇。

    她微微怯怯一顫,被動受著,卻不再抵抗。

    「我喜歡妳想著我,把我放在心上計較。」他鬆了唇,抵在她額上,眼裡心裡一片寵溺。「只妳這娘子,再推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