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忧

    

担忧



    雪一停,公主府派去澄明楼的马车就甩着鞭子往回赶。

    公主府乃是女帝赐下来的,与澄明楼隔了两条长街。当初建了年余,如今在这雪景中,也只见雕梁画栋,琼楼玉宇,素雪朦胧覆在砖瓦之上,气派而华美。马夫不敢怠慢,一路奔赶,带着补汤回府交到下人手上时,小罐还烫手。

    下人进了大门,从门口往里送,另配有一名侍女撑着伞,怕雪落在瓦罐上,把补汤给冻着了,好不容易被递到公主身边的侍女福香手上,福香揭开看了一眼,腾腾冒着热气,她又闻了闻。

    好鲜,还热乎着,快给公主送进去。

    一旁的喜安也鼻尖微动,她拿出银针先验过毒,才接将小罐接手往里送去。

    掀开厚实的门挡,内室里一派春意。永嘉公主不好浓香,房里只熏了极淡的小山茉莉,内室极为宽敞,不与寻常闺房一般分为外房与内房,一概揽入眼中。左手边是公主与驸马平日看书赏茶的地方,摆着四四方方的梨木桌,书卷堆叠于壁格,白玉镇纸旁放着上好的笔墨石砚。

    右手边则是永嘉公主最爱的玉床,这会儿软帐高挂,隐约可见其内的玉色琳琅大床,妆台整齐挨在一旁。

    中间则是公主用膳小憩的地方,这会儿,永嘉公主关秋月正倚在美人榻上,青竹屏上暖光流萤,公主身旁的男子一身雪衣,映在屏中。

    喜安在美人榻旁的小案上打开瓦罐分食,悄悄往塌上看。

    关秋月的额上还裹着一层伤布,她的脸庞微圆,瞳仁漆黑,眼尾微垂,生了张乖巧有福相的脸,这会儿正张着嘴吃驸马谢执送来的荔枝。这些荔枝在皇宫内室栽培,吃起来与夏季的新鲜妃子荔无二,只不过奇货可居,除开女帝最疼的永嘉公主外,其他人的府上未必有几颗。

    瓦罐一打开,勾人的鲜香味就飘摇而出,关秋月的目光也随之落到了喜安手边。

    她一看,谢执送来的荔枝就顿在她唇边。

    谢执望了望小案上的银杯,放下手里晶莹剔透的荔枝,拿过铜盆中的湿润罗帕擦了擦净长优雅的手指。

    他对喜安道:你下去吧。

    喜安看了驸马一眼,又偷偷看向公主,只见公主从塌上坐起,挥了挥手:下去分几碗给福香她们尝一些,这里不用你们。

    喜安喜出望外,谢过公主,手脚利落地分食了几碗,端着木案出去了。

    她一往外走,谢执就走到案边,他理了理纯白的衣襟,才缓缓半跪在案旁,慢条斯理地替关秋月舀了碗,姿态容止。

    关秋月撑着身子下塌,见瓦罐中放着一只老鸭,配着党参和枸杞虫草、松茸鹿茸一同煲煨,其余还有一些在底下,不知还有什么,只是熬了四个时辰才有这一份儿。

    我以前当真爱吃这个?关秋月狐疑,她不是疑这味道如何,只是不解自己有何处不适,要如此大补。

    谢执用瓷勺给过烫的高汤冷了冷,才送到她嘴边,回她:是爱喝。

    关秋月一饮而下,味道果然鲜美爽口,便半撑在案上一口接着一口,直到唇边流下一滴,才稍作打顿。谢执给她递来擦嘴的帕子,关秋月一边擦,一边看着对面的谢执。

    这是她的驸马,还是先前玉山谢家的儿子。

    谢家这些年是凋败了些,然而谢执是他们一脉独子,算来也是个珍奇美玉,从小就在家中捧着、惯着长大,文采也是斐然脱俗,更有竹兰之气至少,在关秋月能够回想起的记忆中,是如此的。

    她前些日子磕破了脑袋,许多事都记不清了,稀里糊涂发觉自己有个驸马就罢了,还亲力亲为地照顾她,与从前脑中的那个谢执大有不同。

    原本,这两人的婚姻也不过是你贵我更贵,想他一个世家公子算得了什么,她关秋月还是堂堂永嘉公主,在紫庭殿骑马都没人敢拦着。她奇怪的,是这个谢执为何要事事亲为?

    这样的事,一般都由侍女来做。

    她私底下问过喜安和福香,两个小丫头只是哼哧哼哧地偷笑。

    公主与驸马情投意合,驸马舍不得公主,心疼公主,自然如此了!

    关秋月半信半疑,这会儿看着身前的谢执,她伸出玉足在案下踢了踢他。

    我吃不下了。她放软了嗓音,有些困。

    谢执闻言,放下手里的器具,欲要带她去洗沐,关秋月连忙出声:慢着、慢着。

    她盯着桌上的残余,不舍道:别浪费呀,子珩哥哥,你帮我吃掉吧。

    听她唤自己小字,谢执静坐在原地微愣,关秋月当他少爷脾气犯了,稍撅起嘴唇,不讲理地说道:谢执!你快帮本公主吃掉这些,不准铺张浪费,这是公主对驸马的命令,听见没有?

    谢执这才有了反应,他无奈地低叹:公主,臣遵旨。

    关秋月喝的大多是汤水,那些鸭rou和炖物她没怎么碰,谢执也讲究清淡而食,将她吃剩下的汤水混着些绒草枸杞,就着她用剩的饭搅在一块儿吃了下去,其他的并没有动。

    只是,这对世家子弟而言,算是极不讲究的用法,关秋月隐约记着谢执也是个爱风雅好品鉴的,这会儿在她面前还真如此没尊严了?

    不不不,喜安和福香说了,这是他爱她、疼她。

    关秋月原想试探他,没想到谢执面色如常,用饭过后,就要带她去洗沐。

    堂堂永嘉公主,浴房里自然都是白玉美珠堆砌,罗香帷幔重重,几帐高顶,侍女们早就收拾妥帖,放过热水,香胰与花瓣放在竹筐中,更换的衣物在莲花屏风后侧,屏风上恰有一女子身形半遮半掩。

    关秋月摔坏了额头,她早已察觉不出痛意,连日用药是怕留了疤。

    她自个儿不甚在意,脱了衣裳就往池中去,水花四溅,沾湿了她额间的伤布,谢执目色微变,也跟着她下了汤池。

    二人赤裸相拥,关秋月还未来得及旖旎、害羞,就见谢执满眼忧色,伸手触向她额间。

    公主,他温柔地责备,小心沾了伤处。

    关秋月怔怔地看着他,心想,这谢执对她似乎是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