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河灯

    

第七章 河灯



    (盂兰盆节风俗部分捏造,看个热闹哈!)

    在日本平安时代臣子和皇室的关系十分微妙

    权臣将女儿嫁给天皇巩固权力,几乎可以掌握天皇的退位和再立,所以这里佐久早的身份并不比侑低,略微让着他是因为看在天皇照顾他的洁癖的面子上以及对皇室的尊重(是的即使再没有权利皇室也一直很受尊重,这里文中设定的天皇还有一定权力

    很久没有去郊外散心,我一路坐在马车里,欣赏着小窗外连片的红叶,更是心情高涨。

    途中,我一直陪伴着仁子内亲王,到了暂歇的别馆,也被安排在同一套宫室里居住。

    大人都准备晌午休息,下午再出行。小孩子闲不下来,吵着现在就出去玩,我倒还算精力充沛,便跟仁子内亲王的侍女说让她休息,我和阿蝉带着她在别馆内转转。

    别馆侍从把我们领到宽敞的后院,牵来一只乳白色的小羔羊,眼睛晶亮得像水润的葡萄般,似是特别准备给贵人们赏玩的,仁子开心的不得了,拿菜叶子喂给它吃,好奇地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

    红叶、女童、羊羔,这样的画面是多么清新悠闲,某人却又阴魂不散地冒出来。

    侑走上前便要拉住我的手,我一闪身避开来,他又去揽我的腰,阿蝉见状赶忙垂头退到一边。

    姬君好大的气性啊,这么多天不见,就不想念我吗?侑并没有介意我的冷淡,面上挂着轻飘飘的笑意。

    还不是因为你屡教不改,仁子殿下还在这呢!我压低声音道,忙看向女童的方向,仁子正忙着研究小羊羔,没注意这边的事。

    仁子才多大点,能懂什么啊?侑满不在乎,尔后冲女童的方向打招呼,仁子!

    仁子内亲王闻声回头,像朵绽放的花笑得,挥着手臂,侑哥哥!

    兄妹关系倒是不错,也对,侑惯会哄女孩子开心,而且性格也有孩子气的一面,和孩童相处完全没有架子。

    在接下来半天里,侑便追着我和仁子同行,因为有兄妹的关系遮挡,旁人也没觉得奇怪。

    姬君,要是再对我这么绝情的话,可能是总被我冷落,他终究有点不满了,轻哼道,喜欢我的女孩子可是很多的,比如橘姬、松木姬、伊藤姬她们,不管是谁都比羽若姬君你对我要温柔得多。

    是吗?我面如常色道,我没有拘束你啊。

    侑抿嘴,赌气道:好好,那我就随便去找橘姬松木姬或者伊藤姬吧,反正哪个都比你善解人意!

    他气呼呼地背手走了。

    仁子懵懂地眨眨眼,jiejie你惹侑哥哥生气了吗?

    我摸摸她的头,是他自作自受。

    但是,侑这番话让人不找头脑,我明明听说,橘姬正和新的恋人打得火热,松木姬也刚刚新婚嫁给了丧妻的鸟羽见亲王,而伊藤姬则日日哭诉侑无情的抛弃。不过,或许她们和我的情况一样?

    侑到底有没有找橘姬还是伊藤姬什么的我不知道,他只是消失了一个下午而已,之后就又像块年糕一样缠了上来。现在天气转凉,他总是不老实地动手动脚,我又冒出了几分绮念,干脆顺水推舟,找了别馆无人处又滚在一起了。

    心中琢磨,若是和侑断了,还得重新另寻,怪劳烦的,我祈祷着侑若是能安分一点就好了。

    枫狩落幕,盂兰盆节接踵而至,让人根本没有时间休憩。

    这是一年一度祭祀祖先魂灵的日子,宫中每隔几年在此时就会布置一次大型的祭奠活动,京内所有公卿公女皇亲贵族须身着代表灵魂清洁的白色衣装,由天皇坐镇,齐聚在鸭川边,举行盛大的放灯仪式。

    自午后起始,众人便在河边依次列席,随住持一同诵经,按照磬声至祭坛前行跪拜礼,一直持续到傍晚。

    即便身下有席子,前几天刚下完雨,离膝不远处的土地泥泞不堪,河边蚊虫也多,参与人数庞大,人与人之间坐得距离又近,这种场合,即便天皇偏爱夫君,也很难替他推脱,因此他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坐在我旁边,和我一起根据僧侣的指示,像提线木偶一般诵经了。

    他显然是一幅难以忍受的样子,眉毛紧皱,眼中透着不加掩饰的嫌恶,脸色苍白得和身上穿的素直衣几乎趋同了。他身畔还好死不活地坐着一位熏浓香的公卿,为了躲避他,佐久早中纳言竟暗中往我这边移动了很多,最后与我只隔了一两寸的距离让我有点受宠若惊,原来我在他眼里比别人还是要干净几分的,只是可怜了那位无辜的公卿,整场仪式下来,他疑惑而焦虑得不停检查着自己的衣冠是否有失礼之处,而我只能在心里对他说声抱歉。

    终于,诵经的环节结束了,侍从按座次给每小家都发了水灯,此时已是深夜了。

    放水灯,第一是为了缅怀祖先,第二是为了祈求阖家平安。我心想,所有人能撑到现在,心中唯一的念头大概就是结束之后要放水灯。果不其然,被禁锢了很久的人们颤颤巍巍地用酸胀的腿站起身,走向河岸,岸边不一会就是一副人头耸动的景象了。

    我本想和夫君二人一齐放灯的,但是想想他现在估计身心俱疲,再走到人那么多的地方放灯岂不又是一番折磨?

    夫君大人,我犹豫一番,要不,我一个人去就好了,请您去牛车里等我吧。

    他木着脸点点头,难受得连话都不想说了。

    我提着灯向前走了几步,这时,一人从夜幕中向我走了过来,在全都竖向朝河岸行走的人群中,他的存在极为显眼。

    巧了巧了,是羽若姬啊,侑气定神闲地与我打了个招呼,唇角轻扬,金棕色的眉眼在昏暗的天色中格外醒目,我看这边有一女子身形格外倩丽,就知道必然是您了。

    巧遇?呵,他定是早有预谋。

    夜安,侑殿。我垂眸微微一伏身,礼貌而生疏,任谁也看不出,我前晚还与这人肌肤想贴。

    哦呀,羽若姬君也是一个人吗?他佯作惊讶地向我身旁左看右看,正好,我也是孤零零一个人呢,不若你我二人结伴一同放灯如

    她不是一个人。他被另一道冷清的声音打断了。

    这回却轮到我惊讶了,夫君大人?您不是

    方才走慢了一步而已,身为丈夫,怎能让家妻独自一人祭奠祖先。

    不知何时站在一旁的佐久早圣臣抢在我之前开口,他从来都是稳重而沉默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看他这样急切地想剖白自己。

    他那漆黑如墨的双眸静静地审视着侑,带着几分探寻的意味,而侑则挂着一如既往的轻笑,毫不介意地任他打量。

    二人皆是一身祭祀用的素衣,一人清冷,一人狂狷,气氛变得略显凝重。

    我心里一紧,赶忙开口道:有几分冷了,夫君,我们赶紧放完灯回府吧。

    黑发男子这才转向我,轻声答道:嗯。

    我们并肩向河边走去,而侑却如同没领会佐久早中纳言的不悦般,仍然与我们同行着。

    侑殿,方才是我失礼了。考虑到身为臣子的礼数,心中纵有一万个不情愿,佐久早圣臣还是先开口道。

    这有何妨啊,佐久早卿,侑仍是一副笑眯眯的脸孔,你想护花的心情,我实在太能理解了。

    我后背开始冒冷汗,竭力让动作不那么僵硬,祈祷着这一段路快点结束。

    终于到了河岸边,月光照耀下的河水呈铁绀色,河中央已漂浮着几十盏水灯,连起来似一座金光闪闪的小桥,在朦胧的夜色中沉沉浮浮。我双手将灯拿稳放进微凉的河水中,轻轻闭目向祖先祈祷,许下愿望。

    这时,侑的灯也放下了,位置与我们的挨在一起。

    哎呀,真是累死人了,终于能回车上休息一会了,佐久早卿许了什么样的愿望呢?侑一边伸了个懒腰,往这边靠近一步,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

    在这样人影繁杂的场所,怕吸入所谓的瘴气,夫君显然是不想开口的,可既然侑问了,他也只能勉强应答:普通的那种。

    诶,是吗,那还真是无趣,侑挑眉,唇角一勾,我可是许了很多的愿望啊背着佐久早圣臣,他若有若无地看了我一眼,眉目间尽是挑衅。

    我心中恼怒,不想让他欺负不善于口舌之争的夫君,可又不能说什么,只能暗中频频对他瞪眼。

    太贪心可是什么都得不到的。谁知,平日寡言少语的佐久早中纳言却迅速回嘴了,拉起我的衣袖,走吧,天凉了。

    我惊讶地娇唇微启,这是夫君大人第一次主动拉起了我,心下欣喜非常。冲侑礼貌地轻轻点头,而后者则随意地挥挥手,回与我一个轻若羽毛的笑容,我便转头与夫君一同回了车上。

    进了牛车中,有了手炉和油灯,身子一下子暖和起来。

    沉默了一会,佐久早圣臣突然没头没尾地冒出这句话,你不要与稻荷崎亲王有太多交往。

    我心下一颤,佯装惊讶,为何?亲王他很是平易近人啊

    他微微皱眉,似乎因为说不出有什么理由而懊恼,稍加思索,顿了顿而后道,他身上白檀的味道太重,稍微离近点便沾染上了,惹人烦闷。

    原是这样。我暗自松了口气。

    归家后,夫君便立马让人备水沐浴,我一人留在寝室,见他许久都不出来,心想在外面冻了大半天,又用滚热的水洗身子,寒热交加,可千万别因此得了病。可是,即便我劝他,他也定是不听的,所以也只能随他去了。

    谁知,还真被我料中了。第二天一早,我见他卧床不起,呼吸声凌乱虚弱,面色发红,便赶紧叫了医师来,略一诊断,说是发了高热。

    医师开了几方降热的草药,婉言道,吃了药兴许能好,但究竟能不能退热,就是司命神的事情了。

    我心下一酸,拼命忍住不让泪水从眼里溢出来。现下人能活到四十来岁就算是长寿了,得了重病基本上只能看神的意思来决定去留,夫君他平日没少折腾自己,也没怎么样,于是我便放松警惕了。要是昨晚,我宁可冒着被他厌烦的风险也去劝阻就好了。

    医师离开了,我命侍从给夫君煎了汤药,亲自侍候他服下,见他脸上泛着不正常的赤色,明明身上guntang,却连连说冷让人再加被子,眼圈更是一红。

    就这样过了过了一天一夜,我整宿没有合眼,一直在寝台旁守着他,可是发热并没有好转,我趁他睡着偷偷感受额头的温度,每次还是一样的烫,便又是失望又是担心。我不敢睡觉,怕再一睁眼,面对的就是一具冰凉的尸体了。

    你有什么好伤心的啊,死了便死了吧,本来我就已经厌烦这遍是肮脏的世间了他无神的眼睛望着我,喃喃道。

    夫君不可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我大声制止他,眼眶青红一片,话语间又失了平时的温柔,我现在的样子一定丑极了,可我已经顾不上了。

    本就是如此,因为身体难受的缘故,他竟话多了起来,苍白干涩的唇一张一合,我死了你也方便了,和我这么麻烦的人绑在一起,你一定压抑很久了,不若去找个能把一切都交给你的

    您怎能如此残忍!悲伤的情绪在全身翻涌,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拉起他热的不正常的手贴到自己面上,同样guntang的泪如雨下,您明知道我是爱您的吧!怎么能独留我一人在这世上呢!

    他一愣,没有反抗,慢慢擦拭着我的泪水,沉默半晌,声音沙哑,何苦呢我听说大纳言家有一子,从高热中幸存下来,也变得痴傻了,如果变成这样,那还不如死了的好,况且,就算我痊愈了,也不一定能满足你想要的

    我想要得到您的愿望可是很强烈的!今生今世非要您满足不可!即使您将要死去,即使您变成了痴儿,我也不会放过您的!所以如果不想在死前一刻被那样对待的话,请您还是好起来吧,这样我尚且有耐心等一等!我狠狠地说,力道很大地握住他的手,眼中满是坚决。

    和这样清秀卓绝的男子夫妻近一年,我还没有和他发生什么,对他迁就良多,温柔小意,还什么报偿都没得到,怎么能允许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死了呢?就算变成恶鬼,我也要缠着他讨回来!

    他则瞳孔一颤,看着我凶恶的表情,竟淡然莞尔,嗯,那就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