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无父何祜(十二)
入梦·无父何祜(十二)
明堂华彩,绣帷低垂,趾宫主殿里香雾叆叇。 喻俏行至殿门处,便被拦下。把守的侍从神情冷漠,开口道:郎主有令,非召,一律不得入内。 喻俏也不恼,含笑问:我听说今日有客来访,阿耶想必是在殿内与客人议事吧? 两个侍从置若罔闻,并不应声。一朝天子一朝臣,府中侍从是诸葛朗自己提拔的人,近来又得了朱夫人许多恩惠,对上个丧母后被赶出家门的小女郎自然眼高于顶。 喻俏受了冷待,仍不肯走蒲阳身上女娲血的疑团,和执律司必然脱不开干系。她铁了心要见这个执律司来的客人,正待开口周旋,忽听身后传来造作的问声 瑾儿竟在此?朱夫人华服葳蕤,笑意不及眼底,你阿兄受了伤,你怎么不去照看一二? 喻俏未及反应,忽然被她狠力擒住手腕,她压低的声音满是讥嘲,是不晓得你阿兄受伤?难道瑾儿蛊惑亲阿兄送死,却没料到他的下场么? 陆雪名剑术高绝,哪里会轻易受伤?喻俏听在耳中,半点不起波澜,只猜陆雪名另有盘算。 手腕的剧痛将梦与现实重合,背上伤处仿佛也在撕裂,喻俏勾起嘴角提醒朱夫人道,我阿耶正在里面呢,夫人。 朱夫人冷哼一声,松开了手若非这小贱人爬错床,她倒还没想起来防备,心黑手辣的东西,竟敢撺掇着亲兄长杀她?瞧来楚楚可怜,不过是个孩子,本该叫她一声嫡母的 朱夫人收起笑,睥睨道,瑾儿,你生身不祥,克死亲娘,能在山上修行赎罪已是郎主宽忍,该时时心中感念你父亲恩慈,早日放下妄心割断尘缘,方是正道。 她说完,施施然昂首越槛入殿,两个侍从非但不拦,还恭顺地拱手行礼。 喻俏心有所悟 桓紫衣姓氏高贵,朱夫人与淮河水师关联密切,一个是明里鲜亮,一个是暗里实惠。诸葛朗这种借女人上位的jian贼,敲骨吸髓,明里暗里的便宜都占尽后,既薄待桓氏女,又怎会厚爱朱夫人?他借完桓家垫脚站稳洛阳,桓紫衣便芳销命殒;淮河水师早就归入诸葛朗的手,朱夫人却仍旧得宠,唯一的解释,便是朱夫人还大有可利用的价值。 照中原评判女人的标准来看,桓紫衣好歹是貌美知礼的世家贵女,朱夫人不过寒微草莽,若论价值,哪里又能胜过? 喻俏不是中原人,瞟了一眼殿门,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殿里,诸葛朗坐主位,同客案前的执律司使君一道,看朱夫人演示木傀儡。 朱夫人自小长在水边,修造榫卯木船如同吃饭饮水般自然,又有祖上造出过木牛流马的诸葛朗出力相助,倒腾起木傀儡,十分得心应手。 眼见那木傀儡已飞落身前,对着自己心口弹出尖刃,王茂硬着头皮干巴巴地感叹,果然灵巧 朱夫人拢手收了银线,笑道:使君见笑,贱妾手拙,这傀儡不过玩偶一般,却派不上大用途。 王茂忆起梦外道场上那几个红衣尸傀儡,回过味来,面上一丝血色也无,勉强扯出笑,开口道:夫人不曾修炼,银丝木偶便能灵巧如此若是修炼灵力,再配上符线灵体,威力岂能估量 木偶是死物,灵体是活物,人为世间灵长,最好的灵体自不必多言。 以人为偶,这样血腥残忍的提议,朱夫人却如听仙乐,她面露红晕偷眼去看主位上的诸葛朗使君的态度已明,她苦心孤诣,总算凭一己之力,用傀儡术替郎主搭上了执律司 阿娘,阿娘救我阿娘一阵凄厉号哭由远及近,内殿中三人望去,只见葛小娘子状似癫狂,披发跣足冲进殿里,外殿守门的两个侍从阻拦不住,反被她蛮力掀翻在地。 葛小娘子自己也绊倒,她抱头似痛不可遏,在内殿月门前翻身打滚。 朱夫人压下面上惊愕,赶去看她伤势,颤声问:好徒儿,你伤在何处? 此刻无人拦阻,喻俏扶着陆雪名的手臂,慢悠悠进了殿门。 夫人瞧不出么?喻俏听她在亲女生死之际,依旧固执谎称师徒,忍不住冷笑,这是你为我兄妹二人准备的长生丹啊! 确切来说,是长生丹的残次品,未必长生,却一定不老葛小娘子只觉得筋骨肺腑寸寸碎裂,仿佛有巨力试图将她成人之躯,碾缩成婴儿大小。 阿娘阿娘,我好痛阿娘救我 喻俏的目光越过谢濯,落在那赤蕊金花的黑袍衫上。她瞧见那张脸,是广场上招魂的那个道士,郭璞的徒弟 她有太多话想问,却来不及了葛小娘子,作为追魂梦境之主,因身受生欢死苦,已然惊梦回魂。 楼阁殿宇如流沙泄地,红尘一梦,倏忽已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