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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连同他一起埋在喀什

    

66.连同他一起埋在喀什



    你也看失乐园吗?缪言站在蒋斯彦书架前拿起了那本书,上面有个缝很大,她发现里面好像夹着东西。

    不开心的时候会看。

    能看吗?缪言拿着那封信朝正在画画的蒋斯彦挥了挥。

    他不太记得有这样的东西:能。

    缪言拆开了那份信后,眼睛一眯,她慢慢地从头读到尾,看到落款,呼吸声变得急促。

    但她什么都没说,又把纸塞回了信封。

    蒋斯彦问她:那是什么?

    缪言说:一封情书。

    蒋斯彦有点迷惑:哪来的情书?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哪个暗恋你的人塞进来的。

    但是蒋斯彦很好奇,他这本书就从未带出去过,一直放在家里,为什么里面会突然出现情书?

    当他过去时缪言却拒绝给他看,她立刻抽走了那个信封,背到身后。

    不能给我看吗?蒋斯彦问她。

    不能。缪言不知道为什么要拒绝他。

    为什么不能,难道里面有什么秘密吗?蒋斯彦半开玩笑似的说。

    有,所以你不能看。缪言不想给他看这个。

    书房里安静了一会,蒋斯彦吸了吸鼻子,摸了下他的后脖颈,转身就离开了。

    有点尴尬,缪言眨巴眨巴跟了上去想要缓解一下气氛:不是,以后你肯定会知道是什么了。

    蒋斯彦自顾自的走去钢琴前,也不理睬缪言,坐在椅子上便准备练琴。

    缪言过去跟蒋斯彦挤在了同一张椅子上:要不你给我弹一首?

    蒋斯彦瞥了她一眼,手指抚过琴键后开始演奏。他的手,像翩翩起舞的白色蝴蝶在琴键上上下翻飞,缪言也没怎么关注他弹了什么曲,只一门心思地捕捉他的手的影子,想看清那个刺青。

    等他弹完,蝴蝶像被他关进了牢笼。

    你没听吧。蒋斯彦的声音淡淡的。

    缪言刚刚还看着那双手思绪飘飞,现在一下子都被抓了回来。

    听了,你弹的,很好听。

    蒋斯彦的眼神柔和了些,他还准备弹一曲,但缪言抓住了他的手,五指扣五指那样钻进他的掌心,拿起,细细观摩。

    什么意思?

    我的狄俄涅索斯。

    他是谁?

    酒神。

    你读过尼采讲的酒神精神吗?

    用原始的放纵毁灭自己,从而肯定自己这场悲剧。

    缪言直直吻上那个刺青,轻轻舔舐。然后她看着那个纹身说:

    知道人生是一场悲剧,但也愿意快意一场。

    所以,缪言和蒋斯彦一起去了喀什,古城走了一圈,然后去塔什库尔干看了雪山,那边山连着山,傍晚山顶就会有喝醉的云歇在上面,那里的路真的又宽又长,曲折地像游龙驾雾落在地上,而他们渺小如蝼蚁。

    他们住一辆房车里头,偶尔半夜会趴到房车顶上去看星星。蒋斯彦不知道缪言有没有回阳城中看过那张卡片,但看不看都不无所谓了。

    在喀什的傍晚,蒋斯彦和缪言坐在古城的阶梯上,看不远处流光溢彩的灯塔,阶梯下全是做买卖的喀什人,蒋斯彦觉得他自己跟这群人隔了好远,即便光有一半洒在了他的脸上,他也觉得他从来都不曾来过这里。

    他说:我的梦好像已经做了很久很久。

    缪言喝着手里的矿泉水没说话。

    自从做梦以后,我都不会记错事情了。

    什么意思?缪言冷不丁冒了句。

    我肯定没跟你说过吧。蒋斯彦又开始掐他的虎口。

    我中学的时候被同年级的人打了几顿,他们把我按在地上扇巴掌,又踢又骂,牙不知道掉了几颗。

    缪言放下水瓶,注视着蒋斯彦:他们骂你什么?

    骂我装逼,骂我死人,赔钱货,怪不得你爸妈不来学校之类的,记不清了,反正我当时很怕他们,天天躲他们走,但是躲不掉,后来有天放学就把我堵起来一顿打,我好像被打晕了。

    最后被送去了医院,但是醒来就不记得事情了,休息了一年就去别的地方上完了初中。

    蒋斯彦说着感觉像被抽了力气:后来不知道怎么了,这一年就直接消失了,我想不起来,而且谁也没跟我提过。

    他说出来并没有觉得好受,反而恐惧排山倒海地灌进他身体。

    后来,后来的事情,我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了,还是还是我幻想出来的

    那你觉得那些像真的的东西是什么?

    她徐徐善诱,让蒋斯彦不断回忆起关于爱的前段。

    那些甜蜜的梦。

    缪言抱着矿泉瓶笑了一声:你自己都说是梦怎么还真的起来?

    可蒋斯彦不愿回答,他理应已经忘掉过去那些痛苦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到底有哪些是真的蒋斯彦抱住了头,神经质地轻度抽搐:有人跟我说我是他们从外面领养的说他们已经生了一个小男孩它还给我看了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的照片

    那个人一直都在跟他分享他爸妈没了他以后美满的生活,一直给他塞它拍的一家三口一起吃饭出去玩的照片。

    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父亲的微笑,从来没有见过的那个弟弟的脸,他从来没有过的温情体验,时常在穿插在他午夜梦回里。

    蒋斯彦有点崩溃了:我打电话过去问他们什么都不说只说和我谈谈可是为什么是谈谈啊?我是什么被抛弃的那个吗连安慰和解释都不想施舍给我吗?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自生自灭为什么为什么他抬头的时候眼睛已经红了一圈,脸上依稀有了泪痕:我做了好多梦但我不知道哪个是真的没人可以告诉我我我只想知道你现在是真的吗?

    对面的缪言默不作声。

    我每次都梦到你离开我了每次都是你的背影为什么连你也要离开我?蒋斯彦的哭声变得越来越大,说出来的话连不成句,句句嘶哑。

    我不是求过它,求它让我别离开你吗我什么都不要了为什么最后是我要离开它也觉得我不配吗啊

    此刻男人的心,在缪言怀里,在喀什的晚霞里,碎成一地狼藉。

    我不是说过吗?

    女人紧紧回拥了他。

    我可以等。

    只要你牵着我的手,我一定坚定不移地跟你走。

    蒋斯彦觉得,他如果离开这里,那他们一起构好的巴别塔,将会在顷刻间消失殆尽,所以他想死在这里,埋在这里,让时间停在这里,停在他还能够感受她怀抱的时候。

    但就像是旧式DV卡带了,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雪花。

    只有白色的天花板,和。

    殷延?你的朋友来看你了,想见吗?

    见不见?

    殷延你怎么样了?

    人已经冲进来了,护士压根没拦住。

    见吧

    护士不拦了。

    俞原吉几乎是小跑到他床前:你怎么样了?

    殷延慢慢把头别了过去: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问过你爸妈了。俞原吉站在床边有些无所适从。

    殷延淡淡哼了一声。没事就走吧。他在下逐客令。

    你女朋友呢?

    分了。

    你他妈放屁。俞原吉声音一下子拔高了。你为什么要瞒她?跟她说你他妈有病你会死?

    殷延不想回应俞原吉,他困了。

    躲在这里畏畏缩缩你他妈像男人吗殷延?我他妈当初两次都该让你直接被打死。

    没话说就走吧。

    你他妈要你女朋友等你多久啊?非要我跟你说她有多魂不守舍你才有点波动是吗?你是以为这么离开就是对她好吗?你肯定什么都没跟她说,我真看不起你这种窝囊废。俞原吉几乎是在咆哮了。

    我真没力气跟你讲这些他才醒了一会,怎么又累了。

    殷延,我以前觉得,你可以挺过去的。

    但是我现在觉得很失望。

    所以我就该死在那群人手里,死在那个巷子里,知道了,会死的,报应马上就来了,你别多费口舌了。

    俞原吉静止在原地。

    你想起来多少?

    殷延已经没了回答。

    俞原吉连忙靠近拿手去感受了一下他的鼻息,还有。

    现在不会死的,走吧。

    俞原吉的手被吓得抖了一下,他尴尬转身,走到门口。

    叔叔阿姨心里是有你的。

    不过这次,俞原吉知道,里面肯定不会有回答。

    窗边的不锈钢栏杆竖了一条又一条,他看外面,阳光再好,所有的都被割裂成没有意义的像素块,外面看他,不过是被监禁的囚鸟。

    可他心里总还是有阳光进来的。

    他在护工的陪伴下去了外面,都没发现夏天快要过去了。

    你出来了?

    蒋斯彦在不远处看见了殷延,朝他摆了摆手。

    蒋斯彦,一个他羡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