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光晕

    

旧光晕



    日子在人所遇的一件又一件破烂事、浪漫事里还没回过神来时早已匆匆向前过了很久很久。

    久到夕阳覆灭了远处的竣山,油画一样丰富的晚霞色彩融成巧克力色,头顶开始是坠落的餐灯照明着神情。

    叮咚

    门铃在作响。

    尚裳将盖在脸颊上的书拿了下来,脚掌使力,汲着鞋子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中年妇女,皮肤白净,即使不笑两眼窝间的皱纹也很明显,手上拎着一袋食材。

    见着尚裳,立马笑开,轻言:是薄太太吧?

    我...尚裳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她大可以否认,解释一番,但今晚上的她,突然失了言语的欲望。

    她直接掠过这个称谓,询问:您有什么事么?

    薄太太好,薄先生让我过来做晚餐。她说着,顺带举起手中的食材。

    罩在食品袋里的活鱼被惊扰,不耐烦的扑腾着,吓了尚裳一跳。

    她扶着门框顿了片刻,还是让开了。

    尚裳问:您好,您..怎么称呼?

    中年妇女手脚麻利的将水果、rou类一一摆放在流璃台,打开了蔬菜清洗器投入水池清洗蔬菜。笑着说:薄太太叫我陈嫂就好了。

    商裳绕过餐桌,倒了杯水,递给女人,她接过水杯,道了声谢,薄太太有什么忌口吗?

    ...没有的。

    那薄先生呢?

    尚裳看了一眼骨rou分离的排骨,想了想,说:不太能吃辣...还有甜。

    那就不做糖醋排骨了。做个山药炖排骨汤,鱼也清蒸,可以吗,薄太太?

    可以的。

    谢谢陈嫂。

    陈嫂心下纳罕,这么客气的雇主倒是少见了。薄太太,您太客气了。

    尚裳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手底下那片深蓝色沙发套已经被她拧出一朵崎岖的花。独自生活了三年,她深深地明白了一个道理:由奢入俭难。

    会所在城市的市中心,但她住的却是老旧小区里的合租房,可以说,三年里,高档的商业区她能够光顾的机会很少,基本生活在城市的边缘。

    现在,拥有一个管家一样的佣人,帮助洗衣做饭端茶倒水,尚裳不想再过上连家里吹风机这样使用频率极高的物品也不清楚放在哪里的无力生活。

    生活富足时,这一切足够是锦上添花,生活贫苦时,没有最基本的生活技能的人,注定被生活遗忘到喘不过气来。

    她不就是吗?

    最初连泡面都不会煮,一阵饿一阵饿,饿出胃疼的毛病一年犯上三四十次习已为常。

    现在也不说很会做饭洗衣这些活,也多是吃着路边小摊多,但现在她知道,煮泡面要加蛋,切洋葱戴眼镜,剥山药戴手套,煮饭的淘米水一般要过滤两次...,饿了会煮白菜炒rou片配米饭。

    何况,她现在报了个烹饪班。她以前读书时资质还不错,对于烹饪...应该也适用的。

    她站起身,陈嫂,要不你歇着,我来做吧。

    陈嫂手里正掂着锅铲翻炒洋葱牛rou片,听到这话,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为难极了。

    薄太太..这..这怎么行呢?您怎么能干这个?薄先生请我来,就是让我来工作的。我拿了钱,可不能让您来干呀,您呀,去沙发上歇歇,等会儿菜就好了。

    还是薄太太怕我炒得不合胃口?薄太太!您等会尝尝就知道了诶!

    尚裳没办法了。她总不能上前把锅铲抢了过去吧,噼里啪啦的油星子在四溅。

    那我帮您把这花椰菜择了吧,或者...这蒜瓣,我来剥。葱段没切,我也可以切。

    哎哟,薄太太,您这...可不成啊!这..这..这...

    不行的呀!

    陈嫂没见过这么年轻漂亮的雇主夫人,不是,是就没见过这么年轻漂亮的女人。

    那眼睛,扑闪扑闪着能把人迷死,声儿柔柔的,那小嘴巴,红润润,一身皮,就跟她老家刚接生出来的小奶牛一样,白得一点儿瑕疵也没有,滑溜溜。

    走过来,一阵香气扑鼻而来,那味道若有似无,就像从肌肤底层透出来似的,哎哟,还这么勤快,一味争着抢着干活。

    这家雇主,何方神圣,艳福不浅。

    薄言下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两个人在厨房里各自据理力争,你说一句我说一句,最终以尚裳惨败。

    她垂头,垮着脸,两弯眉头皱,极力说服别人失败后的无奈、不甘、挫败清晰的表现在她脸上。

    薄言把还没来得及处理的鱼放她面前,对着忙碌的陈嫂道:陈嫂。

    薄..薄先生?

    他两手插在裤袋里,点头陈嫂,你歇着,让她做吧。她在烹饪班专门学了一段时间。咱俩围观一下她的手艺。

    诶?!陈嫂讶。

    薄言偏头,眸光从突然兴奋跳脱的鱼身上转到尚裳脸上,下巴点了点示意。语气淡,眉眼轻又有点挑:做吧。不是抢着露一手?嗯?

    ...

    尚裳看了眼鱼尾巴。

    鱼的尾巴强劲有力,在水中游动的鱼类靠着鱼鳍提供力量向前。所以可想而知,一个不常下厨同时烹饪班只上了两节课的人,独自处理一条鱼,胆子小的,能不能提起刀将鱼开膛破肚,还难说。

    退而求其次,我煲个排骨山药汤吧,我不想吃鱼。排骨陈嫂已经剁好了,一小块一小块装在釉下彩晚餐碟里。说完尚裳就将架子里的砂锅搬出来,在水流下清洗。

    陈嫂,你先回。每周过来做早午饭。

    诶!好!薄先生。

    陈嫂走出小区才回过神来。

    天呐,这薄先生薄太太,两个人站在一块,就跟那神仙下凡似的。

    一个俊,一个美。一个高大,一个娇小,两人待人接物有礼又有度。

    特别是那位薄先生,虽不热拢,性子淡淡的,但是你也感觉不到任何不妥,仿佛他这个人天生就该是这样的。

    围裙。

    尚裳看他一眼,指橱柜。

    男人深看她一眼,放下微抬着的臂膀,挽起袖口。

    尚裳将砂锅洗好,下排骨,加水,开火炖煮二十分钟。手里圆滚滚咧着大嘴笑的蓝胖子定时钟被她拧过四格,然后摁下开关键,立在灶台前。做好一切事情,她突然想起刚才在wechat有梁叔的消息。

    尚裳边踏出厨房边刷wechat,只将梁叔的消息看了个大概就被叫住。

    过来,把蒜瓣剥好。

    尚裳脚步停。

    快点。他催。

    男人垂颈,眉眼低,唇抿,安静认真的在处理鱼。那把尚裳眼里危险的锋刀在他手里安分守己,似失了灵性的钝器。

    她怔。

    他手沾着鱼鳞片,裸露的小臂上弯蜷的毛发也沾了点,淡淡的银色光从小鱼鳞片里折射进她的眼,尚裳移开眼。又看了他两眼。实在是他围着她的围裙的样子有点新奇。

    他一米八九几近一米九,她身高接近一米七,围裙按她尺寸、喜好买的,他穿来,有点怪。

    淡青色的小熊挂脖围裙穿在他身上,小厨房里弥漫鱼腥味儿,窗外飘进浓厚的红烧rou味儿,眼前的一切富有层次,让尚裳有些回不过神。

    等了半晌没听到动静,薄言转首望她,捻起一根筷子。

    嗷!尚裳捂着头看他。

    他用筷端点了点姑娘眉心,这么闲?过来帮我把蒜瓣剥好,葱洗干净,顺便把番茄剥皮,放到这个碗里备用。

    你要下厨?尚裳把手里的葱扭成结,放到他右手边的备用碗。

    嗯。

    你...伤好了?梁叔他让我监.嘱咐你把药吃完。

    男人挑眉。他让你监督我?狗胆子。

    梁叔他很关心你。

    他将火调小,一臂将尚裳拉到身后,然后挥动锅铲,给鱼翻了个面。

    厨房被火烘着升温很快,男人扯了扯领口,衬衫领口松开两颗钻石纽扣,右腿微曲,懒懒倚着。那你呢?他问。

    两双眼盯着锅底吐泡泡的油液,没看她。

    懒时候的样子嗓音也轻。尚裳看锅里滚滚煮着番茄的水,水沸咕噜咕噜。她略过那话,没答。

    只说:生病了吃药才会好。身体健康的重要性,你在职深久想必也很清楚这一点。最近又出了动乱那样的事,身体好了,才会有精力处理。何况,你的民众们,也不希望你顶着一副病体为他们服务,

    你也是我的民众。

    你关心我死活?

    淡淡的话从他嘴里说出,后一句话冲极,可体会两番,倒是无波无澜了。

    他打直了身躯,将煎好的完整鱼身盛装在盘,转身开了那砂锅盖子,从墙挂上取下盛器。那样子忙碌着,是收了交谈的心思。

    商裳张了张嘴,觉得应该说点什么,瞧他侧脸,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条,锐利的唇峰线也无了,便也收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