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2-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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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是几点?

    雨夏蜷在角落里,拨拉着凌乱的长发,怎么也解不开那个结。

    不远处的垃圾桶漫了出来,发皱的果皮,没啃干净的骨头,裹着碎屑的包装袋,踩扁的易拉罐,剩着汤的泡面盒如同刚炸毁的大楼,一片狼藉,随时可能再次塌陷。

    这里没有钟。风春擦干头发,趿拉着拖鞋从她身旁路过,顺便踢开地上乱糟糟的书和衣袜,和垃圾混到了一起,你已经问过很多遍了。这里没有白天也没有夜晚。

    我饿了。

    我去给你做,他笑意盈盈,想吃什么?

    我还想喝水。

    他永远维持着他的好脾气:凉水、温水,还是热水?要不要加点蜂蜜?

    她终于抬起头来,消瘦的脸庞上一双浑浊的灰色眼睛大的突兀,卧蚕浮肿,唇色苍白。她从乱发后盯着他:你该把东西理一理,房间里都是乱七八糟的味道。你都闻不到吗?

    风春俯下身,爱怜地将她面颊上的发拨到耳后:你也去做一点,宝贝。不能什么都由我来是不是?他点抬起她的下颌,带她环顾四周,这些都是你的杰作。

    她挣开他的手,摸出了怀里的游戏手柄,继续那局永远也闯不过的关卡。

    动一动吧,他叹息,你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了。

    放我走。

    我也没法出去。他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解释,我只是比你到的早,不是这个房子的创建者。

    别骗人了。她说,食物哪里来的?凭空长出来的吗?她凶狠地摁着键,乱跑一气,再次迎来了死亡结局,你现在又准备去哪?

    她砰地摔下手柄,站起来和他冷漠对峙:你到底是什么人?

    昏暗的房间里,打开的电视屏幕在她的白裙上印出斑斓的光纹,如同危险的彩蝶。

    他的桃花眼弯起,像偶遇到了莫大的惊喜,自顾自问道:我想给你拍张照,轻声细语,怕惊扰了使她飞走,好吗?

    她不明白自己一副女鬼样,究竟是触到了他哪根艺术神经。恨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拍你妈个头。

    风春混不在意,取下橱柜上的摄像机,趁她撇开脸想要后退那一刻,瞬间连续抓拍几张。相机的状态没有调整好,出来的结果让他忍不住皱眉。

    可他的彩蝶已经重飞进了阴影里。那眼神像是弱小的狼崽,正在面对啃食她母亲身体的秃鹫。

    去洗个澡吧。他垂眼摆弄着相机,随意靠边,或者我帮你?

    蒲雨夏没吭声,狠狠撞过他身体一侧,泄愤似的甩上卫生间的门。

    等她出来,风春已经将饭菜端进了房间。

    她拿起筷子才吃进第一口,就听见风春说:有个坏消息。

    他接着说:东西快吃完了。

    冰箱和储藏室里的食物并不是取之不竭。

    蒲雨夏一摔筷子,眼珠上滑,下眼睑微收紧:我记得上次看还有很多。

    离上次已经过去很久了。他说,我可以带你去看,剩下的大概还有十几餐?省点儿吃,也许还有二十几餐。

    剩余的数量如他所言。一小捧米,一小袋面粉,一篮土豆,冰箱里几块冻rou,几把蔫巴了的蔬菜。还剩下的都是速食食品了。

    她把所有房间都仔细搜索了遍,而后停在玄关。那里有两扇上锁的门。一扇如所有其他房间门一样,是通体的浅木色。它的右手边,则立着另一扇截然不同的门。

    那扇门是浅粉色,表面满是老式的红色爱心、复古换装礼裙等贴纸。还有各式各样的涂鸦,像是小孩儿画的,拙劣又意义不明。

    她敲了敲门。

    什么动静也没有。

    风春照例要找地方懒靠着,以免骨和rou将他累住了:找到多的没?

    她则蹲下身,依次从门锁芯和门缝里望去。只是眼前一片漆黑,并没有别的信息。

    她需要两把钥匙。木色的门是把一字钥匙,粉色的是把十字。都应当是老式的。

    老式她咀嚼这两个字,忽然奔进客厅提出把椅子,狠狠往粉门锁上硬砸。

    砰!震耳的撞击声甚至隐有回音,但那扇门纹丝不动。她把两扇门来回砸了个遍,门没坏,倒是椅子螺丝蹦出来了颗。

    风春牙酸,忍不住舔了舔,才去拦她:得了,没用的。

    她顺着劝阻松手,神情意味不明:你见过吗?它们的钥匙。

    那两把?他说,如果我有,我早就该出去了。

    这两扇门有一扇能出去?她轻柔地问。

    风春微顿:只是推测。毕竟那扇门,他目光右移看去,和其他的都不一样。

    而后他浮出笑。高耸的眉骨将他的眼窝衬托得深陷,似乎更迷人,也更虚伪。他随口编着那些俗套的情话:就像你在我心里,也是与众不同。看到你我才突然明白,如果一个人对你来说独一无二,那么她就该是正确答案。而你,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

    闭嘴!

    恶心!

    又是一个该吃饭的时机。毫不相通的两个人,终于在饥饿上达成了一致。

    她从他盘里多拿走了一个土豆。

    风春看向她:这顿饭他的目光又黏在那颗圆润的土豆上,跟着它打转,我是按我们的饭量比例分配的。

    所以你该永远吃得更多?她撕着土豆的皮,你应该让给我。

    她的嘴角一点讽笑:这样才符合你的说辞,对不对?她重复他之前的话,毕竟在你心里,我独一无二,与众不同,是你一直以来寻觅的、最特别的正确答案。她直视着他,虹膜灰得发冷,你应该为你的答案付出一切。

    风春收回目光,懒洋洋朝后一靠:好吧,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通知你。

    她咬了口土豆吞咽下去。胃并不觉得更舒适,反而连大脑都被搅动起来。她皱眉,把剩下的土豆扔回他的盘里:我没瞎。

    停电了。

    餐桌旁几只红白蜡烛长短不一,毫无组织地各自为营。它们正热烈举着各自的芯火,费力点亮着各自的领空。渺小的领空。

    他捡起了那颗残缺的土豆,耸肩:我们不能一直坐在这儿发呆吧?总得找点事做。

    找点事?她冷笑,饿得更快,再死得更快?

    停水了。

    节能的最好办法,就是躺在床上。

    再一次被风春从沉睡中摇醒,她已然觉得非常疲惫。分不清是更干渴,或者是更饥饿。

    他把吻渡过来。干涸的吻。

    为什么不吞掉他的舌头?这样的想法从她脑海里一闪而过。想要连带他的心脏一并吸出来、咽进去。

    大脑缺乏营养,让她过度浑噩,甚至又回忆起那个不知名的旧人。

    来救我。她想。如果他来,她会承诺放他走。

    她想起来,想要自由的始终不曾是她。她总是站在原地,然后问:今年什么时候回来?清明、中秋、重阳,还是干脆到除夕?

    他则头也不回,只留一个背影。敷衍道

    你知道你已经在这待了多久吗?风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他已经坐了起来,点了根蜡烛,目光比烛光更亮。

    他摸出本手掌大的笔记本,数着正字:五,十,十五一共九十九天,到三小时后,就是一百天。

    时间。时间!他分明都知道!她疲倦地望着他。

    所以呢?

    风春放下本子,回头凝望着雨夏,再一次问:你爱我吗?

    爱你什么?她格外平静,你有什么值得爱的?是你虚伪的脸,只想着发情的脑子,不知道被多少人摸过的身体?

    或者是你的谎话连篇,你的囚禁,接着再让我因为你死在这里?

    她疑惑发问:难道你需要我爱你吗?难道你以为,这样竟然也能获得爱吗?

    你说过你爱我。他陈述。

    她露出了轻蔑的笑:你可以相信。

    他沉默坐在那里,低着头。半晌后,终于开口:那怎么才能获得你的爱?

    谁能知道?

    爱的产生与消失都如此玄妙。她缓缓答:你起码得用出你的真心。

    而且是没有目的的真心。她慢慢爬坐起来,侧靠在床背上,说得吃力,如果你只是为了获得爱而付出爱她的视线冷淡,你掺杂进的欲望,只会让你获得痛苦。

    没有人能爱得毫无私心。他和她对视,那是神的爱,不是人的爱。

    我对你的爱也是真心的,他蛊惑般说道,你漠视了它,因为你对爱的要求、对爱的标准定得太高了。

    他轻吻她的眼皮:但我绝对比世界上其他任何人都更爱你。他眼神里,悲伤与虚假的爱慕同重,掺杂在一起,如果,我能早发现你不切实际的期待

    雨夏突然回神,试图一把推开他,却没推动,蹙眉:我不想再和你讨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成天爱爱爱的,你的生活就只有男女谈恋爱那点东西吗?

    风春知道自己的愿望落空了。他佯装轻松:现在不是什么都没了吗?没有电,没有食物,没有水。接下去只有一个结局

    会死在这里。

    两个相爱的人拥抱着死亡的故事他靠在她身上,不是要比各自单纯地饿死,听起来更动听吗?

    她却说:但我想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