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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參、狐狸天女彩布素前塵

    

拾參、狐狸天女彩布素前塵



    雲深鐵青著一張美人臉,看著弟弟雲霜一幅可憐兮兮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抬起了右手。

    雲霜看著姊姊的模樣反而笑了,他闔起眼眸。他為容哥流了太多淚,不敢讓家人看到,也不敢見家人,所以不告而別遠走他鄉。

    在策馬回鄉的途中,早有心裡準備見家人,她們生氣也好,憤怒也好,總要見上一面的。

    雲霜覺得自己像是被寵壞的孩子,容哥寵他,家人也寵他,寵得他一身毛病,突然面臨變故才會措手不及,什麼都顧不上,只顧著自己。

    還沒有發生變故之前他忙著修練,在大圻山跟雪原裡來來去去,發生變故之後他還是只顧著自己,顧著自己難過不願意見家人。

    不管是容哥還是姊姊們似乎天生就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該做什麼,不像他總是一塌糊塗,該做的沒做到,該愛的人沒有好好愛他,應該長相廝守,他卻覺得一生很長不急於一時。

    他的一生仍然漫漫長途,而容哥的一生已經嘎然而止,停格在那兩碗冷掉的長壽麵上。

    想像中的疼痛沒有落下來,白底勾勒幾筆遒勁墨跡的雨傘落在旁邊打轉。雲深將雲霜抱在懷裡,溫熱的淚水落在雲霜的肩膀。

    原來在不知不覺中,雲霜已經長得比姊姊高了,他抱著jiejie,"四姊,我想你了。"

    "你想個屁,一聲不吭不告而別。"

    "對不起。"

    雲霜抱著雲深,將臉藏在姊姊的頸窩,就像小時侯頑皮了,快要被抓包,就躲到姊姊的背後,有什麼事都是姊姊頂上,疼得他不知天高地厚,做了壞事還敢在姊姊背後扮鬼臉氣人。

    雲深拍拍弟弟的背,"如今還走嗎?"

    雲霜點點頭,"還走的,有些事情想弄清楚,不弄清楚不甘心。"

    他以為姊姊聽了要罵他,結果不過是見姊姊蹙眉,從皚皚皓腕卸下一串小葉紫檀佛珠。

    "帶在身上吧。"

    雲霜拒絕,"自修仙後我不信佛,我只信自己,這串佛珠與我無益。"

    "你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白瞎了這對漂亮的招子。"

    雲深褪下佛珠後隨手彈了一顆,珠子瞬間掉出串珠並且放大了數十倍,裡頭困了一隻巨型蟲子,蟲子滿口利齒長舌如繩。

    雲深沒有放出蟲子,"這是沙蟲,喜食rou,大圻山第一次燒山時,鑽出了一堆沙蟲,吃了不少人類。住在大圻山的人以為天要降大難於人,於是出現了很多惡毒的巨蟲跟妖孽四處食人。"

    雲霜臉色發白,"你是說容哥有可能被蟲子吃了?"

    "被蟲子吃了,還是燒死了又有什麼差別呢?"雲深嗔了弟弟一眼,後來又想著弟弟為情所傷,她這麼說似乎有些傷人,補充道,"不管事實如何,你怎麼沒想過為何大圻山會出現沙蟲?"

    沙蟲只出現在沙漠,基本上大圻山出現沙蟲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雲霜剛從碧縣趕回,若是碧縣出現沙蟲就沒什麼好奇怪啦!他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也許是剛好?"這麼牽強的理由雲霜都說服不了自己。

    雲深嘆了口氣,接著說道,"寂念大師曾在十八年前在大圻山逮到一隻化精的沙蟲,它吃了作惡多端的歐陽家人一共兩百九十六人,再吃一個整數它都可以成魔了。"

    "意思是什麼你知道嗎?大圻山第一次火燒山出現沙蟲也並非偶然。有人把大圻山當成練蠱場,最後活下來最兇的那隻沙蟲就是蠱王。"

    "而且也不是那個人第一次拿大圻山練蠱了,看樣子已經練過一次,只是第一次的蠱王遇上寂念大師讓他收服了。"

    "這一回恰巧讓我抓了一隻小嘍囉,剛好關在佛珠內。"雲深一彈指將關著沙蟲的珠子收回佛珠串上。

    母珠上連著流蘇,雲霜注意到姊姊要彈出珠子跟收回珠子時分別撥動不同次數的母珠,母珠較其他子珠略大,顏色略深。

    "轉一次彈出可以抓取活物,轉兩次是收回,轉三次則是放出珠子裡的東西。掌心抓住流蘇時轉動母珠可以一次驅動所有的子珠。"

    雲霜以為姊姊愛美,流蘇是她串上去的裝飾,沒想到流蘇亦具功效。

    "我不能收。"

    雲深說了寬慰弟弟的話,"我就是一個書肆的小老闆,看看書,收收風月筆墨,yin詩艷辭,賣點小錢,平時用不上,不若你帶在身上保命,這樣至少我不用擔心你。"

    送佛珠給雲深的人,想必認為她才是最需要的人,可惜雲深有什麼好東西都恨不得往雲霜懷裡塞。

    雲霜最終收下了這串佛珠,跟著四姊回溫柔鄉。

    父母還是老樣子,大姐大姐夫帶著他們的一串小狐狸回娘家,二姐仍舊熱衷於她的花魁事業,最近勾搭了狀元郎,花前月下每每不是吟詩就是撫琴,不知怎麼反常地回了溫柔鄉,除了在皇宮的三姐,雲家姐弟總算齊聚。

    夜裡雲霜變回了小狐狸,趴在雲深的腿上,他問姊姊第一次火燒大圻山時是否曾上山查探過?

    姊姊沉默了一會兒,回道,"雖然我知你在雪原,怕你放心不下容大河,在火燒山火勢正旺的當天上了山。容家讓結界牢牢罩住,裡面的情形如何我也說不上來。"

    雲深正替小狐狸梳著毛,發覺小狐狸渾身哆嗦,小小的狐狸小腳蓋住了狐狸的臉。雲深只能有一下沒一下的梳著,她知道有些話說再多都枉然。

    "你在外面流浪的日子每天都在哭?"一如現在。

    "沒有每天哭,沒有人安慰我每天哭多累啊。"

    "跑回來我安慰你,好讓你每天哭嗎?滾吧你。"雲深笑著打了小狐狸的屁股。

    小狐狸破啼為笑,晶亮的黑色大眼像水洗明珠一般,洗去了塵埃,顯露出來的是它最原本的光澤跟瑩潤。他笑看姊姊,終於止住了淚水。

    雲霜隔天告別了家人離開溫柔鄉,往李府去,李府下人告訴雲霜大少爺過完年沒多久領了碧縣縣令的缺,上任去了。

    雲霜心裡隱隱約約有個念頭,也許他應該再去碧縣一趟,斯年在碧縣,琉璃仙鏡最早的傳聞也是來自碧縣,還有四姐雲深告訴他的,有一面鏡子沾染了因果跟魔氣被鎮壓在碧縣的大正寺裡,這面鏡子很有可能就是傳聞中的琉璃仙鏡。

    出了李府,雲霜在街上漫無目的的走著,不知不覺走到了容哥常來賣野味的客棧,轉頭看到草跺上插滿了紅彤彤的冰糖葫蘆,大叔正吆喝著冰糖葫蘆,雲霜想起他跟容哥在這個街上一起吃過冰糖葫蘆,他挑嘴只吃了一顆,剩下的全塞給容哥吃。

    對街是賀家饅頭,他跟容哥一起在這裡遇上雲深姊姊那天,正跟容哥討論著要買賀家饅頭還是老東饅頭。

    還有一次他自己來,買了兩顆饅頭塞在肚兜裡想要捉弄容哥,結果自己醉酒把饅頭亂啃一通,雲霜想起這些事不禁莞爾。

    突然間,雲霜好像看見容大河的身影出現在賀家饅頭,穿著青衣束著長髮,不像他平時的打扮,他更常穿短褐。

    可是雲霜閃過念頭認定那就是容大河,連忙跟了上去,到了賀家饅頭掠過容大河最後消失的轉角,雲霜頭一昏,便軟了身子。

    一名美艷不可方物的妙齡女子攤開一幅畫,畫裡一個額間貼著花鈿的女子用天邊的雲彩紡成紗,織就的五彩紗布不經意間拌住了一隻銀白色的小狐狸。小狐狸惱怒,正用小爪子抓著五彩紗布。

    女子捲好了畫卷,身姿裊裊的從轉角走了出來,不像曾在轉角遇見了誰。

    "師兄,你乖乖待在畫裡,等我辦完了正事就放你出來,在畫裡別搗蛋。"金眸流轉的眼波盡是難掩的憂愁。

    她一頭美麗的褐髮隨風飄逸,鮮紅的唇瓣翕動,其實是以傳音的方式告訴雲霜,並未真正開口。

    ***

    那名褐髮金眸的美麗女子正是雲霜從前遇上的仙女,他與容大河前世的師妹,織夢天女靈犀。

    雲霜讓靈犀抓進畫裡,畫裡的靈犀活靈活現,正如她的神職織夢天女,一雙纖纖素手攏了天邊各色雲霞當作絲線,一邊踩著織布機,織出一匹又一匹雲霞做的彩布。

    一開始的雲霜很生氣,恨不得把畫裡的彩布通通撕爛,在他搗蛋一輪之後,畫裡的靈犀不過笑著看他,既不罵他也不指責他,不過蹲下身子,將彩布整理好。

    雲霜想要說話,發現自己不僅被靈犀封進畫裡還封了聲音,氣得一雙大眼水潤潤地隨時都會噴淚,雙頰氣鼓鼓跟偷吃果子的松鼠似的,可愛的讓畫裡的靈犀把小狐狸抱了起來,拍了拍他毛絨絨的小屁股。

    靈犀抱著小狐狸雲霜也不說話,比了一個靜言的手勢,攤開了她織的第一匹彩布,裡面流光似錦,自有一番天地。

    第一匹彩布織得是太虛山三個師兄妹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座修仙的靈山叫做太虛山,主峰的有一個洞府是太虛子所有,他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家,今生飛升無望止步於合體期,唯一欣慰的是收了兩個天資卓絕的弟子,大弟子容華,二弟子也是關門弟子銀霜,兩人不但天資好還勤奮,不過一百多年已經修至元嬰期,出竅指日可待。

    一日太虛子的師妹臨薇在凡塵遊歷撿了一

    個古樸的木匣,總找不到方法打開,回了太虛山銀霜一摸木匣,居然開了。

    裡頭有一隻褐色的小狐狸,臨薇算出小狐狸跟自己有師徒之緣。

    臨薇個性大剌剌,跟師兄從來不曾客氣,直接把小狐狸丟給師兄養,反正容華跟銀霜不也是狐狸精嗎?一窩狐狸應該最懂得養狐狸了!

    她打得一手好算盤,打算再遊歷個十年,師兄也該幫她把小狐狸養大了,養大了她再來領回。

    是故小狐狸連名字都沒取就被留在了太虛山。

    臨薇當甩手掌櫃,太虛子亦然,照顧小狐狸的任務落到了太虛子兩個徒弟身上。

    小狐狸還沒斷奶,一來就拱著銀霜的胸要奶喝,銀霜讓她搞得面紅耳赤,一直跟小狐狸說我哪裡有奶給你喝,別拱我胸,再拱他要生氣啦,見師兄旁邊笑著,美眸瞪了師兄一眼。

    就算銀霜沒給她奶喝,小狐狸還是神奇地認定銀霜是娘,銀霜在那裡,小狐狸就能跟到那裡,連銀霜騙她如廁,她都能從草堆裡鑽出來,大眼亮晶晶等著銀霜如廁。

    銀霜被她搞得快精神分裂,容華卻誇讚小狐狸有靈性,給她取了名字叫靈犀。

    靈犀一日日長大,逐漸懂事了,不再追著銀霜喊娘,每日跟著臨薇修行前總會跑來銀霜這裡讓銀霜幫她綁頭髮,一日綁了頭髮見師父還沒來便偷偷跑下太虛山閒晃。

    太虛山設陣法隱於人間,山下已經連著打了將近二十年的仗,靈犀剛下山就遇上帶著軍隊潛伏起來的小將軍,姓趙。小將軍見靈犀貌美膚白清純可人,有心在她面前展露雄風,在她面前獵了一隻狐狸說要拔皮給她這個小美人當圍頸,氣得靈犀賞了他一巴掌。

    小將軍捱巴掌還笑嘻嘻地,說美人的手又軟又香,書上說的柔荑形容得可真好啊,靈犀說多謝賞識,反手又賞了小將軍一巴掌。

    那陣子靈犀修行心不在焉,也許是難得有年紀相仿的玩伴,時常偷跑下山。

    有一日,小將軍教靈犀拉弓,見靈犀輕輕鬆鬆就能拉滿一石弓,為了顯擺,居然拿出三石弓來,要教靈犀拉弓,沒料到靈犀拉三石弓跟拉一石弓一樣輕鬆,嚇得小將軍很久不敢在靈犀面前造次。

    敵方逐漸守到另一處去,趙小將軍領了父親的命追擊,只好告別靈犀,他告訴靈犀他叫做趙斯年,等他仗打完便來娶她,叫靈犀等著。

    小將軍笑容燦爛,幾經亂世波折不斷地立下戰功,他一直拒絕媒人說親,說有個小姑娘等著他去娶她。

    等待亂世結束,小將軍被太子鴆殺,名字消失在時間的洪流中。而靈犀逐漸長大,潛心修行,一千年後,她跟兩個師兄一起得道飛升。

    靈犀閤起了第一卷彩布,笑著看雲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