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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 纵横棋

    

026 纵横棋



    次日,情势急转直下。皇帝召颍川侯手下觐见,那人脱掉罩袍,露出一颗光头,在金銮殿中央跪正,朗声道:草民关镇古。

    正是在卧虎寺行刺不成的刘枝州故人。

    接二连三的变故将皇帝的脾气磨光,当下并未动怒,静静听他将东海水患一案中的枝节讲清。刘枝州确乎是由纪国舅提拔入仕,不过并未多受赏识,加之处地偏远,绝少往来。水患一起,刘枝州倾尽家底抗洪,反倒是朝廷拨来的银两、粮草、兵马迟迟不到,哪怕到了也是再三克扣,刘枝州性情耿直,一气之下便要上书奏本弹劾负责此事的赵孟桓,然后一笔尚未挥就,当夜大坝便被水冲溃。

    殿中鸦雀无声。刘枝州翻案无人在意,只是人尽皆知水患救治一事是由长乐王经手,赵孟桓正是王府门客出身,赵孟桓在下头贪腐怠慢,上头的长乐王也难辞其咎。

    被斩首的刘枝州翻了案,赵孟桓贪腐一案传为巷议热谈。长乐王府元气大伤,朝中残余纪党却无心欢呼雀跃,各自眼观鼻鼻观心。连揣度圣意也不必,这样接连两件大案将纪党与长乐王一同拉下马,明眼人都知皇帝是什么心思外戚纪党起,辅政大臣灭,长乐王府起,纪党又连连败退。再假以时日,长乐王府难保不根深叶茂成又一个纪党。皇帝早些年被纪党斩去的左右手,如今要在侯府中重新长出来了。

    皇帝为颍川侯铺路的心思路人皆知,颍川侯府踩着长乐王的肩膀登上庙堂,一时风头无两。相形之下,王府进退维谷,朱乘在陆侵门外气鼓鼓蹲了三四日,待到皇帝钦点颍川侯北上接替林华戈镇守塞北十城的消息传出,他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元翡不会来请罪了。

    皇帝亲审赵孟桓这日陆侵亲自到场。长乐王身形颀长风流,纵使消瘦苍白,仍有一双刀锋般鲜明夺目的眼睛。众人不敢逼视,只当他是特地来刁难元翡,手忙脚乱纷纷让座,他便当真在元翡身边坐了,在众人有意无意飘来的目光中掸掸衣袍,始终不发一言。末了,皇帝问起:长乐王的意思呢?从重,还是从轻?

    陆侵连眉毛都不抖一下,从律。

    皇帝抿了唇点头,刑部尚书擦擦汗,继续问下去。

    这石室内阴寒,老宦官悄悄递来一只手炉,一看那手炉上的纹路,便知是御用之物,果然老宦官道:这里头湿冷,陛下叮嘱给侯爷送来,侯爷放心用便是。

    元翡接了道谢,苍白修长的手指合在金炉上,未烘出丝毫暖色,一向坐得端方,此刻右膝却稍微直着,大约朱乘那一摔之下伤得不轻。陆侵皱了皱眉,弄只火盆来。

    老宦官只当他冷,不过并不怠慢,片刻后便着人送来火盆,搁在陆侵脚下,被陆侵踢了一脚,铜盆慢腾腾蹭到了元翡靴前。元翡颔首道了多谢,陆侵方才开口问道:启程的日子定了?

    元翡轻声应道:四日后。

    胡天八月即飞雪,塞北刚刚入春,不过两月后便又要入冬。

    刑部尚书将罪名一条条念下去。等到事毕,皇帝起驾回宫,众人簇拥上来,将手头事务一一拿出来问元翡的意思,元翡大约有话要对他说,只是被人拥着不得抽身,又有宫人匆匆传来皇帝手谕,约莫是处置纪党的事宜,元翡展开看过,只得匆匆走了。

    陆侵在椅中坐到天黑。朱乘在王府左等右等不见人影,骑马来寻,推门只见这人靠在椅中,素来七情上脸,此时面无表情,只冷淡地盯着地上一只熄灭了的火盆。朱乘不知他在想什么,突然想起他那日被元翡刺伤时紧抓着元翡的领口不放,脱口问道:四哥,要问的问了么?

    陆侵将火盆踢开,不必了。

    要问她救的是陆奉觞还是长乐王。如今拨云见日,乌骓马宝雕弓皆露出锋芒向万里江山踏去,旖旎情思一淡如水。他笑着将手往少年肩上一搭,咱们喝酒去。

    朱乘盯着他胸口,一脸愤懑,罚俸三年,好大的霉头,你还有钱喝酒吗?快跟我回家吃稀饭吧。

    他伤口未愈,不过狐朋狗友有一万种取乐手段,次日便避过朱乘的看管,溜上连山居听曲。唱曲的姑娘歌喉甜美,腻得发紧,他听了半晌,只觉得耳朵受罪,但见狐朋狗友听得起劲,索性自己离席下楼。

    又是黄昏时分,乌衣巷口溅一捧夕阳,照得青瓦白墙灿若玫瑰血色。

    陆侵牵马过朱雀街回王府,小狗在门口蹲着,见他回来,摇着尾巴扑向他,汪汪叫着要他抱,一路扑腾到书房,终于被他拦腰抱起来扔到榻上,又把狗当枕头,胡乱睡了一夜。姿势不对,睡得胸口的伤隐隐发炎,只得老实躺了一日。再次日午后时分,实在百无聊赖,将粘人的小狗塞进常僧玉被窝,自出门去,迎头便碰上一干狐朋狗友。宫情坐在马上笑道:王爷好老实,马也不敢骑了?

    陆侵夺过马鞭冲宫情座下骏马屁股上狠抽一记,骏马受惊,险些将老将军掀下马,好不容易安抚下来,却气得再也不肯走,瞪着陆侵尥蹄喘粗气。宫情灰溜溜下马,同这人憎马厌的落魄王爷一道逛过大街,陆侵道:去哪?

    宫情哼一声,道:上晚晴阁喝酒。

    陆侵慢吞吞负手上楼。晚晴阁中弹曲的姑娘与鸨母俱已换了人,唯有酒是旧时滋味,一干人酒过三巡,各自搂了姑娘。与陆侵对弈的绿衣女子倚过来,笑盈盈道:王爷,你不喜欢女人?

    陆侵又觉出索然无味,将人推开,缓步出门,才发觉自己仍捏着那枚黑棋子,正沉吟该不该送回去,丝竹声自一楼飞上来,缠得栏杆寸寸裹上风流颜色,身后门掩着人声欢笑,唯有走廊寂寂无声,繁杂香气从各架窗棂漫出。陆侵原地站了半晌,突转身往走廊尽头走去。那间裂红绡掩着门,他抬手推开,便有丝丝缕缕的伽楠香气漫上鼻端。

    元翡在榻上睡得酣沉,细长的眼痕弯过眼底,长眉微微蹙着,手中握着一只空了的青瓷酒盅。

    她素来对气味敏感,陆侵身上酒气袭人,又满是香风,挨得近了,气味窜进鼻中,霎时一皱眉,睁眼醒过来,正对上陆侵的眼睛。

    陆侵去取她手中酒盅的手停在半空,元翡混沌之间似是吓着了,猛地起身向后一躲,手中酒盅滚落下地,砰地碎成几瓣。

    她还知道害怕。陆侵掂掂一旁酒壶,酒液满满,显见得并未多喝,人是清醒的。于是拉了圈椅来坐了,自找酒盅来斟了一杯,既碰上了,不如说明白。见元翡欲起身整衣,便道:坐着。

    元翡早知要有此一谈,便从枕下摸了发簪,将长发束起。陆侵轻咳了一声,你没杀关镇古,他任你驱驰,是为了你给刘枝州翻案。

    她点了点头,目光对着地上碎瓷片,陆侵继续道:刘枝州案也是一早就已查清,皇帝其实知情。他肯彻查十六的事,是给今日铺路。

    元翡抿唇默认。陆侵向后靠了靠,把玩着手中棋子把整件事想了一遍。刘枝州案是让长乐王府声名扫地的把柄,藏在袖中隐而不发,只等时机成熟。纪党咄咄逼人时元翡一手救下陆侵的兵权,一箭双雕将纪党挫得再难翻身,又等尘埃落定,方才将东海水患案重新翻出,你方唱罢我登场,和皇帝里应外合唱得一出好戏。

    陆侵自喝了三四杯,末了觉得心浮气躁,放下酒盅,将手中东西信手丢在她面前,明白了。王府对你而言不过是这个。

    黑棋子骨碌碌停在膝前,元翡抬头道:是我对不

    陆侵笑着将手肘放在膝上,倾身向前,打断道:没什么对不住的。庙堂高位能者居之,能算计王府也是你的本事,自立门户,再不必巧言令色,省了多少年蹉跎。只有一件,你不怕世人知道你是女人?

    她垂下眼沉默了一息,你会吗?

    陆侵伸直手臂,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对你不会。元二,你不怕,你知道我喜欢你。

    掌心中的侧脸慢慢地血色褪尽,她闭了闭眼,伸手去解自己的衣带,反被陆侵攥了手臂。她向他看来,眼尾扬起,照旧看不出什么情绪,四哥,我没有旁的可以还你。

    陆侵自高处看下来,抬手将人推在榻上撕扯开衣襟。外间似乎起了风,夜风撞在窗纸上一派响动,元翡在此处借宿惯了,有下人知这位公子畏寒,殷勤端进火盆来,一眼撞见榻上交缠的两条人影。

    元翡勉力挺身,欲叫人出去,忽觉胸前一痛,被硬生生咬上来,尖锐刺痛从肌理表面切入血rou,霎时仰回榻中,说不出一句话。那下人见状吓得倒退一步,后背撞在门上,木门吱吱呀呀响动起来,陆侵头都不回,扬手将酒壶一掷,酒壶飞旋着砸过去,厉声摔在门框上。那下人险些被迎面砸了,惊得两手一松,炭盆落地咣当一声重响,他转身便跑,又煞白着脸跑回来合了门。

    气得都咬人了,真的伤自尊了,详情见上一章访谈。

    吴其江:伤心吗

    宫情:难过吗

    常僧玉:知道厉害了吗,还让人跪吗

    陆侵:(闭眼)今天别跟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