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府

    

公爵府



    大祭司说,神,曾走过无数条荆棘之路,最终参透了世间法则,获得无上之力,统领人间驱散邪魔。

    大祭司说,人们会为他们所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为不属于他们的付出相应的代价。

    一盆冷水从头被浇下,看着面前的少年大笑将自己踢倒,莱拉妮想,付出代价的是自己,还是未来的艾灵顿家族。

    她记不得那是几岁可能是七岁,也可能是八岁,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愿意跟我走吗?公爵掀开自己的斗篷,居高临下地望着莱拉妮。他并没有伸出手。他的问题仿佛是一件赏赐,贯属于莱拉妮从未臆想过的阶级。

    莱拉妮不喜欢他的态度,更猜不出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不过无论什么,她见过更糟糕的。

    出生于黑暗公爵的领地,莱拉妮的认知与接受能力远超一般人。用泥土墙灰抹脸早已经过时了。那些男人们,有时甚至还会有女人们,抓住孩子纤细的胳膊,用抹布大力擦去他们脸上的脏污,最后选择几个带走。莱拉妮再也没有听到过他们的消息。于是,后来变成了用刀片,玻璃瓶子的碎片等等一系列尖锐物品在脸上留下伤疤。疼是肯定的,运气不好还会发炎,更糟糕的话可能会因此而死,不过留在自己熟悉的街巷总比被不认识的人拉走强。

    公爵唯一的孩子,这个注定会继承公爵府的少年还在嘻嘻哈哈地笑着,他对着莱拉妮的腰部又补上一脚。莱拉妮沿他的力道瘫倒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少年又踢了她好几下,见莱拉妮是不会再给自己半点有趣的反应后,撇撇嘴,转身跑开了。

    府邸中的侍女侍从们一个个安静地从莱拉妮身边经过,仿若看不见地上正倒着一个人。守在房门前,楼梯处的则是默默低下头,装作没有看见刚才发生的一幕。

    莱拉妮在少年走后才站起身,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自己的裙子,将上面带有灰尘的脚印拍得略微干净了些,随后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了。

    她天天陪着这位艾灵顿大公子玩耍,只不过他是玩耍的人,她是被玩耍的物件。大公子是艾灵顿公爵夫人的儿子,也是她和公爵唯一的孩子。不出意外,或者说,只要公爵不会一时迷糊把公爵之位甩手扔到莱拉妮的脑袋上,亦或者这位大公子出了意外,失去了性命这两种可能除外,他是板上钉钉的小公爵。

    艾灵顿,伊兹海姆王国的三位公爵之一,作为魔法师辈出的家族。虽说自建国后,贵族中天生具有元素感应力的新生儿是越来越少,但艾灵顿算是鹤立鸡群,为数不多的,能感应且使用元素的人。现任的艾灵顿公爵更如是。

    在平民百姓中,收养个孩子并不是件大事,也犯不着去圣殿或者拜托皇室出一封文书。可身为至高贵族却是要这样做的。更何况是个她这个出身低贱的,对外被传成是公爵的私生女的家伙。

    莱拉妮快步进了房间。屋内没有一个侍女。她脱掉自己的裙子,看了看,将其搭在椅子上。她接了一大桶热水,用毛巾将全身擦拭了一遍后,才将头发好生梳洗着。

    这些人是不会管的。以往这也就罢了,而如今在公爵的要求下,公爵夫人令全府上下,恨不得将眼睛黏在自己身上,一定要鸡蛋里挑骨头似的找出点错处来,好汇报给公爵,让他将自己敢出门去。

    或许一次小错误无法让公爵重视,但许许多多的小错早晚会让这位公爵无法忍受,剥夺掉这个混淆了艾灵顿尊贵无比的血脉的家伙的姓氏。

    如果能将自己打死,那是更好的了。

    想到适才西蒙·艾灵顿的表现,莱拉妮不自觉地挑了下眉头。在他面前的莱拉妮,像个破烂布偶似的,被人一推就倒,也不会反抗,他陪着玩上一小会儿就会失去了兴趣。

    不过今天也不算什么,有一次他故意给自己推下楼梯去,让她在病床上养了好多天。那也是为数不多的,得到了公爵的探望,并且下了吩咐,让人好好照顾。

    那段时间,生活确实好了许多。

    今时往日,得到的结果也只是裙子脏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西蒙踢在自己身上并不疼。或许是因为次数多了让她已经对这份疼痛麻木了,亦或许是这几年重新将她七岁之前的记忆给唤醒了去,重新笼罩在自己的头顶,让她对面前,至少还有物质上的满足而感到幸运。

    小姐。外面传来侍女的敲门声,请您换上衣服,有客人来了。

    随后,不等莱拉妮说话,她轻轻推开房门,将一件普通款式的长裙拿进来。上面没什么装饰,也不是贵族夫人聚会时所用的,令人难走上一步的蓬蓬裙,反倒是十分轻巧的一件。

    侍女将裙子放下后,赶紧从自己的围裙口袋里拿出点吃的来,递给刚挂好那条脏掉的裙子的莱拉妮。

    您先垫垫肚子。侍女说,是厨师长让我带上来的。来的是塞西莉娅·钱伯纶小姐,您您出去的时候可以多尝点好吃的。

    话毕,侍女又不知从哪弄出一袋金币。莱拉妮是哭笑不得。她站起身,抱住了侍女:多谢你的好意。我屋里面还有些首饰,你有看上的和我说了就好。

    侍女赶忙摆摆手:不用不用。您快下去吧,钱伯纶小姐应当快等不及了。

    说罢,侍女匆匆出了房间,往楼梯口走去。长廊中只有寥寥数人,似是都未曾发现这名侍女的异常。

    莱拉妮将点心扔进口中,大口咀嚼。

    来的是塞西莉娅·钱伯纶?她们的交情好像还没有深到那个地步,让这位风头正盛并目前受人拥戴敬仰的钱伯纶家族的唯一一位小姐来探望自己,甚至是约自己一同出行?

    她笑了笑。公爵夫人自以为掌控了宅邸的全部,有些时候甚至是违背着公爵的命令做事。她真是将所有人都当了傻子一般来玩耍,也不想想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也不想想这座宅邸到底是属于谁的。

    侍女的态度不能代表一切,只能说明自己往日,至少在那些占尽西蒙·艾灵顿的荣誉的时光中,刷尽了宅邸众人的好感度,让自己今日不必过的那么难堪。

    莱拉妮理解他们。她也曾是个小人物,某天得了大运,成为了与众不同的小人物。她明白宅邸里的侍女侍从们,是不敢与执掌他们生杀大权得公爵夫人作对,更不敢在西蒙面前表现出任何的,对自己的同情。

    这位未来的小公爵的性子属实是遗传了他的母亲,莱拉妮倒是从他身上找不到半点他的父亲的影子。

    除了那张漂亮的脸皮。

    艾灵顿公爵府的薪资待遇十分优厚,除了不常回家的公爵和对公爵夫人与公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代表了公爵态度的管家、被娇纵地,在他们这些下人面前是为所欲为的公爵嫡子,其余的还是说的过去的。

    至少公爵府从来没有吝啬过医药费和病假。

    至少公爵府不会轻易地将他们辞退。

    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死掉。

    适才的那个侍女,莱拉妮知道,她的女仆裙下面是隐藏着一条假腿。这还是被自己护下,额头上挨了一击的结果。

    事后公爵夫人将刚刚包扎好的她叫到客厅好生训斥教育了一顿。威是立下了,人心也是失去了,实在是得不偿失,又委实不像一个公爵夫人做的出来的事。可情况就是这样。仆从们,便是将自己的命卖给了他们的主人。而正是像他们这样几乎是卑微到尘埃中去的人们,越是容易共情。先前或许有着嫉妒,在此后几乎全部转换为怜悯,为莱拉妮赢得了不少生机。

    其中还包括那位在公爵府工作了十余年的厨师长。

    莱拉妮看着侍女拿上来的裙子,上面的花纹与颜色交替刺眼的很。想也不用想,这定是公爵夫人的手笔。莱拉妮轻轻叹了口气。

    她这是根本懒得装了,却还不得不摆出个态度来。可这也不看看她的对象是谁。别的贵妇人或许会对此不屑一顾,毕竟他们也不会接受丈夫的私生子女大张旗鼓地入住在他们的府上,并且被丈夫从皇室那里获得一份官方的认证文书。对于各家的贵族小姐们,也是相同的感受。毕竟没有人愿意与一个不上殿堂的家伙交好,就算这个家伙曾经万众瞩目。

    可情况转到塞西莉娅·钱伯纶就变得不一样了。

    莱拉妮套上裙子,随便在自己的梳妆台上找到一个蓬松的单色头绳,将自己的头发扎了一个低低的丸子头,换了双平底的鞋出了房间。她与又返回,守在门口的侍女点了点头,下了楼梯。

    正厅中,公爵夫人正笑得和蔼,与塞西莉娅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西蒙难得地乖巧地坐在他的母亲的旁边,眼睛却是不停地往塞西莉娅身上瞟。

    我想要邀请的人来了。塞西莉娅看见台阶上的莱拉妮,冲她点了点头。随即,她站起身,向公爵夫人行了个平礼,挽住走到她面前的莱拉妮的手,告辞。

    公爵夫人脸上的表情一僵。莱拉妮赶紧说道:多谢母亲。

    公爵夫人露出一个强忍不耐与厌恶的笑:去吧。

    莱拉妮松开塞西莉娅的胳膊,冲公爵夫人行了一个礼,重新挽住塞西莉娅的胳膊,与她一同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