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天子金口玉言,在场众人有异议也不好开口反驳,舞弊案交由宋凌舟调查一事便定了下来。 政事议完,午时也已接近尾声,谢擎、王慈、高端三人。没有再留下的道理,各自行礼退安,周画屏和宋凌舟则被周子润留在福安殿用午膳。 有周画屏在旁讨趣,宋凌舟时不时插进一句话,和周子润这顿饭吃得还算融洽。 在净手的空档,周子润对周画屏问起话来:如今从姑娘家成了新妇,感觉如何? 周画屏低头微笑,又添上三分恰到好处的娇羞:儿臣觉得很好。 寻常长辈看见新人害羞的模样都会调笑几句,但周子润却没有,而是长出了一口气,像是长久积在心上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到地上。 宋凌舟看在眼里,心中觉得奇怪。 这门亲事是周画屏自己求来的,周子润为何会不放心? 周子润接着道:这几年朕有心给你相看,你都推拒掉了,朕原本还担心... 周子润说着说着突然住了口,转眼瞥了周画屏一眼,见她神色如常才继续说话,但没就刚才的话说下去而是又起了个话头。 周子润看向宋凌舟:凌舟啊。 宋凌舟忙回:臣在。 屏儿是朕的长女,也是朕最疼爱的孩子,如今朕把她托付给你,你可要好好对待她。 周子润语气珍重神色认真,口中这番话完全出于慈父情怀,宋凌舟惊异于他直说周画屏是他最疼爱的子女,回话时也多了几分正式。 他恭敬垂首:臣一寒薄之人得蒙公主垂青实在幸运,此生绝不会辜负公主。 周子润露出满意笑容:如此,朕便安心了,只要你好好对屏儿,别人有的朕绝不会少你。 宋凌舟原本还对他和周画屏的合作有些疑虑,现在则是完全打消了,周画屏本身聪慧敏锐,又有帝王的宠爱为依仗,和她站在一边,再艰难的仗也起码有三分把握。 如今第一节梯板已架好,想必登上云间不过是时间问题。 宋凌舟压抑下心中,拱手道:臣谨遵皇命。 周画屏擦拭干手上水珠,将帕子往水盆中一掷,水中乍起波纹,和她唇边的浅笑一样,很快湮没不见。 周子润有午睡的习惯,周画屏和宋凌舟没有多留很快起身离去,一道往皇后所在的垂云宫去。 皇后是谢家女,丞相谢擎便是她的父亲。 谢皇后正位中宫,周画屏又是嫡出,任谁想都会认为周画屏乃谢皇后所出,但其实谢皇后并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只是抚养她长大,谢皇后是继后,而周画屏真正的母亲早在十几年前就亡故了。 宋凌舟正在琢磨周画屏和谢皇后之间的关系,轿撵已然停下,抬头便能看见头顶上垂云宫三个大字。 那三字古朴厚重,明显是出于名家之手,宋凌舟却欣赏不来,厚云低垂怎能见日,这名字文雅但寓意不好。 我们进去吧。周画屏说。 宋凌舟压下思绪随周画屏往垂云宫中走去。 今日来垂云宫的访客格外多,两人还未走到正殿便听见其中传来谈笑声。 一个娇俏女声:母后你知道吗?游光哥哥打了胜仗马上就要回来了! 另一个女声略显沉稳:合着你这次进宫不是来看望我的,而是为了和我说这个消息? 有好消息当然要和母后分享咯~ 我知道你心里高兴,但等会儿你皇姐要来,你给我把高兴都收起来,这件事可千万别在她面前提。 母后你真扫兴,我知道了。 什么消息不能在周画屏面前提起?宋凌舟偏头窥探周画屏神色,但周画屏脸上淡淡,脚下步子不停,仿佛没有听见刚才殿内的谈话。 宋凌舟不好多问,只得同样装作没听到的样子往殿内走去。 殿内坐着两个宫装女子,处在尊位那个有些年纪,眉目端庄,装扮和相貌相配,一身深绿金纹持重朴素,便是谢皇后。 旁边那位与谢皇后十分肖似,看模样不过双十年华,她的身份不难猜,谢皇后共育有一子一女,靖王周允恪和长乐公主周江涵,想必此女便是后者。 周江涵不如周画屏美艳,但透出的娇俏别有一番滋味。 看见周画屏,周江涵脸上喜意顿时消散,别过脸去,显然不待见周画屏。 另一边谢皇后对于周画屏的到来倒是十分欢迎,起身前迎,态度很是热情。 谢皇后问:可是刚从你父皇那边来? 周画屏应声答道:是,陪了父皇用完午膳后来的。 我就知道是这样。 谢皇后一边牵着周画屏坐下,一边扬手示意旁边侍从,不一会儿就有宫女就端碗过来。 谢皇后指着那碗说:我备下了甜汤,用完午膳后喝用来清口最不错。 把碗往前推了推后又道,我知道你怕苦,特意吩咐他们别加莲子,你只管喝就是。 周画屏一直神色淡淡,听见谢皇后记得她口味取向后,才露出笑容。 儿臣谢过母后。 她将碗端在手上,舀汤往口里送去,很快饮完。 宋凌舟看在眼里,心中有些诧异,周画屏和谢皇后的感情比他想象中亲厚多了,不知情的人看了一定会以为她们是亲母女。 作为谢皇后的亲女,周江涵对眼前这幕看不太下去,忍不住开口说:母后,你只顾着大jiejie,大jiejie带来的驸马你还没看一眼呢。 被周江涵一提醒,谢皇后这才发现殿中还有一人,她向宋凌舟招手示意他靠近。 谢皇后说:你便是屏儿的驸马?走上前让我看看。 宋凌舟依言上前,弯腰行了一礼:微臣参见皇后,参见长乐公主。 腰直首起,宋凌舟行礼起来,身姿面容清晰显露在人前。 他今日穿的是自己的旧衣,一身月白色长袍素雅清隽,但在这富丽堂皇的宫殿中未免显得寡淡,但他容颜非凡,薄唇挺鼻与画中仙人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双含情桃花眼让人恍在暖春。 阅人无数的谢皇后也不免一怔,开口赞道:屏儿眼光很好,像你这样俊的郎君世上可少有。 一旁的周江涵直直地盯着宋凌舟看,明显是看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心里分明也觉得宋凌舟品貌出色,但嘴上却道:俊是俊,但看着不像是正头驸马,倒像是招来的面首。 这话说得就有些刺人,面首以色侍人,是沉溺yin乐之人才会纳的,听完周江涵的评价,宋凌舟眉头皱起,周画屏也面露不快。 谢皇后听了亲女这番言论直接斥道:我教的规矩你都记到哪里去了?宋凌舟是你jiejie的夫婿,也就是你的姐夫,你怎可如此说话! 周江涵哼了一声,小声嘟囔:我就随口一说。 她明显不服气,但还是在谢皇后的威压下低了头,但这头低得太少,让人心里不太痛快。 周画屏面带微笑,眼神却是冷的:二meimei年纪不小,怎么到现在还跟个孩子似的口无遮拦?嫁人过日子不就得找个看着顺眼、能日日陪着身边的,长得好难道不应该是件好事?莫不是你因为你家那位常年不在心生怨怼,转而将怨气发泄在我的夫婿身上? 你!周江涵被周画屏呕得说不出话来。 周画屏出言维护让宋凌舟很是感动,但也同时让他想起以前听过的传闻。 三年前长乐公主周江涵与赵小将军赵游光成婚,百官纷纷前去恭贺,可谁承想赵游光听闻军情急报后连堂都没拜直接抛下周江涵前往前线至今未回,人们都说这是报应,因为这门亲事是周江涵从周画屏那里抢来的。 有了这块碎片,宋凌舟总算明白周画屏和周江涵不对付的缘由。 宋凌舟本该觉得豁然开朗,可不知为何心情并不是很好,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闷闷的。 谢皇后连忙打圆场:好啦好啦,你们两个都少说两句,难得见面和气点不好吗? 在谢皇后的调停下,气氛才略有好转,四人默契地对刚才的话题闭口不起,就其他事唠起了家常。 时间过得飞快,四人聊着聊着便到了黄昏,见天色渐暗,谢皇后及时收住话头,放其他三人离去。 周画屏和宋凌舟先行离开,走到垂云宫外周画屏不知看见了什么,转头对宋凌舟说:我有点事,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然后便转身离去,只留宋凌舟一人在宫门前站着,即使突然被抛下宋凌舟也怡然自得,和轿撵一道安静立着。 也不知周画屏是为了何事匆匆离去,宋凌舟没等到周画屏回来,倒先等到周江涵从宫门里出来。 宋凌舟本以为周江涵会越过他径自离开,没想到周江涵在看到他后移步朝他走来。 周江涵将鬓边碎发拢到耳后,甜笑道:姐夫,刚才我不是有意的,你不会放在心上吧? 周江涵前后态度转变之大让宋凌舟摸不着头脑,他心中气虽未消尽,但也明白两人之间地位悬殊,有些事情不是他想计较就能计较的。 宋凌舟挤出一个宽和微笑:自然不会。 周江涵点头:那就好! 此事到这里已然揭过,但周江涵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听她长叹一口气,然后道: 其实我也想和皇姐和睦相处,但皇姐每每见到我就心情不佳,许是还记着当年的事,想必那些事你也听说过。啊,我不该提的,毕竟事情都已过去了。 不该提的事却总挂在嘴边,那便是有意要让人听到心里去。 宋凌舟听出周江涵话里的挑拨之意,没有理会,只是垂首做聆听状。 没能在宋凌舟脸上看到预想中的表情,周江涵收起笑容。 过去的事虽已过去,但晓不得会对现在产生影响,我希望你能看好皇姐,别让他做出蒙羞之举。 宋凌舟抬起头,看见周江涵幽深的眼神,了悟过来,原来这位骄矜公主特意走过来与他说话是为了这个目的。 传言说的还真没错,与赵小将军赵游光的婚事是周江涵从周画屏手里抢过来的,不然为何要让他束住周画屏,不正是因为她没有底气。 宋凌舟觉得周江涵可恨又可怜,但这一看法并不足以让他顺着周江涵的想法走。 宋凌舟开口问:为什么不是长乐殿下?你看好赵小将军别让他做出蒙羞之举呢? 周江涵下意识反驳:游光哥哥才不会。 宋凌舟说:既然赵小将军不会,那殿下为何不能心安? 为何不能心安?自然是因为她不放心,她不放心周画屏更不放心赵游光。 可这话周江涵说不出口,说出去不是打她自己的脸吗? 周江涵咬咬牙,到底什么都没说,狠狠一跺脚转身离去。 宋凌舟回过头,发现视野中多出一道人影,周画屏不知何时折返回来,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看神情是听到了刚才他与周江涵的对话。 方才周画屏突然离开,是因为瞥见守忠路过的身影,她有意在福安殿里安插眼线,出于拉拢之心追了过去。 那个守忠也不负所望是个实心眼的人,见她亲厚又念着之前她为他免除责罚的恩情,将她的吩咐一一应承下来。 周画屏重新走回垂云宫时正好看见周江涵上前与宋凌舟说话,他们二人说话内容自然落入她耳里。 宋凌舟没有因周江涵挑拨而心生间隙,反而还为她出言还击,这让她心中浮上一丝暖意。 虽只是互利同盟,但能持手相扶也不错。 周画屏说:宋二公子,刚才那番话多谢了。 公主不必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宋凌舟含笑道,还有,公主这般称呼我未免生分了些,直接唤我名字就好。 夕光从红墙上淌下来落到周画屏脸上,她容色清冷,此时却显出暖意。 周画屏微笑说:你说得有理,那我以后便唤你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