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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嘉沉默的立在绿袍官员之后,方才这几人的污言秽语他听的一清二楚,但他并没有多言。

他已入京畿,前途光明,正是大展宏图之际。

若京兆尹高升,他便是下一位京兆尹,人人都知道京畿是入六部的跳板。

他仰头看着赵嫣,这还是赵家出事以来他第一次见赵嫣。

被剥了盛气凌人的皮后,却也不过是个孱弱文人。

多年前,在市井人声的东街巷口。

春花开满枝头,草蔓过河岸,卖糖人的小贩卷着裤腿在吆喝。

甜腻的香气盈溢鼻腔。

“哥哥,我要吃炒糖人。”

“买了糖人先生交代买书的钱就不够了。”

“我不管。”

半大的少年囊中羞涩,无奈买了两串糖人,给身边珠圆玉润的小胖子只递了一串。

糖人雕成了小鹰的模样,栩栩如生,振翅欲飞。

小胖子问,“另外一串哥哥不吃吗?”

少年掐了掐他的圆脸,“还有茗哥儿的一串。”

后来少年没有买到书,被先生罚了戒尺,一双细白的手青了好些时日。

这么多年过去,连赵长宁自己都不记得东街巷口的炒糖人,他这样记着,又算怎么回事。

风云晦暗,将有惊雷和雨。

崔嘉闭了闭眼睛,再度睁眼,眉梢眼角已是一片冰冷。

赵嫣腕子上束着铁链,仰头看着九十九层的登云阶。

恍惚看到了十六岁的赵长宁撩起袍摆同众士子跪于登云阶下,妙年洁白,尽显风华。

新科及第的赵长宁得天独厚却并不骄矜,与当年他清流派的父亲如出一辙。

若干年后的今日,赵嫣第二次来到了这九十九阶登云梯下,却负着重枷而来。

他沉默的像风中的白杨,只一片背脊从未被岁月弯折和埋没。

楚钰高距金銮殿之上,他如今是这片江山的真正的主人。

把赵嫣踩在脚下,就是把权柄踩在了脚下。

赵嫣跪在金銮殿之下,百尺开外是明黄帷帐。

“赵嫣,你可知罪?”

赵嫣这样的人,哪怕沦落到这般境地,却连跪也跪的端正漂亮,他恭恭敬敬的行礼,手中捧着一道折子,弯下腰身。

“这是臣最后一道折子,请陛下御鉴。”

第七十四章

宫中新任的大太监戴高如今是御前的红人。

他从赵嫣手中接过折子,见折子表皮是烫金的锡纸,笔墨已干,字迹陈旧。

想必已写好多日,因常日隐藏在袖中而有些褶皱,却格外干净,像被人小心翼翼的珍藏。

帷帐后的楚钰从戴高手中接过了折子,嗅到折子上带着股淡淡的药香。

楚钰遂打开了折子。

白纸黑字,字体挺拔遒劲,颇有颜柳风骨。赵嫣虽然身负佞臣之名,却写得一手好字。

若非为这声名所累,一字也当千金难求。

“赵嫣自知罪孽深重,不求保全自己,但求陛下能保全赵家一门几百余口性命,如若陛下体恤,则无不认之罪。”

言外之意则是若不允,大可用尽酷刑,他一罪不认,对于朝廷来说也是件棘手的事。

目至别页,上书竟是荣家私自刺杀陈家运粮官一事的铁证。

“如西北得知陛下作壁上观纵容荣家以军粮谋取私利,则失尽边关数万将士民心也。”

赵嫣这是在拿荣家的罪证来威胁他。

若不能保全赵家上下,荣家的罪证便要公诸于世。

楚钰皱了皱眉,此事传扬出去,西北的秦王如何能不生朝廷的嫌隙?

楚钰放下了手中的折子。

他没有想到赵嫣落魄至此,竟还能将他一军。

他自登基以来处处受到赵嫣所制,如今人进了牢狱,竟还能压制他。

楚钰的脸色阴沉的可怕,纵然戴高服侍他已久,仍暗自胆寒。

良久,他听到龙椅上的天子沉声道,“允了。”

赵嫣不知跪了多长时间,仿佛两膝在青砖上生了根,刺骨的凉意窜入四肢百脉。天际惊雷翻涌,似有暴风骤雨将至。

尖细的太监嗓音在耳畔响起,“陛下允了。”

赵嫣遂俯首再拜下去。

“以莫须有之罪名逼杀良臣,你可认罪?”

“擅吞国库五十万两金,你可认罪?”

“伤三品以上官家子弟,你可认罪?”

百余条罪名罗列下来,也不过是薄薄的一张纸,红口白牙几句话。

人人见这镣铐加身的首辅大人低眉敛目答,“我认。”

他平静的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眉宇间有几分释然之色。

多年身背的负累不见,低咳了几声,恭恭敬敬的再磕下去,便同他这位及人臣,腥风血雨的十五年就此作别。

君事已尽,家事已了。

敲锣打鼓搭建的戏台拆了,三三两两的看客们散尽,唱戏的戏子也该下台了。

楚钰不会知道,即便他执意要将赵家满门抄斩,赵嫣也未必真的会将荣家刺杀运粮官一时沸沸扬扬到天下皆知。

若朝廷失尽西北军心,朝政倾覆,家国罹难,他这十多年的心血便付之流水。

赵嫣比谁都清楚,这道折子一定能胁迫住楚钰。

所有人都以为赵嫣只是想保住赵家。

天下纵有千万人,懂赵长宁者无一耳。

赵嫣就像是下棋之人,他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他能伸手触及的一切,人人在他的棋盘上都是过河卒子。

他这一双搅动风云的手,最终也安排好了自己的死期。

“罪臣赵嫣,揽内阁之大权,行私利之实事,坏祖宗之成法,为世所唾骂,今上仁慈,不累无辜,判押解大理寺,秋后问斩也。”

天际沉云涌至,惊雷裂响,风声歇,大雨至。

宫内林花被雨浇筑,溅落的红蕊透着血气。

宣帝年间天子御审的第一案至此作结。

第七十五章

远在边关同突厥人搏杀的赵茗尚不知京城已经变了天。

他也还不知为了保住他的性命他的兄长都做了些什么。

他心中有一腔愤懑,执意要在战场中拼杀出一翻天地给瞧不起他的的兄长看。

正是这口气让他跟随着大军翻过雪山,匍匐过草原,在血海中杀过去。

赵家被贴上了厚厚的封条的时候,边关捷报频传。

赵家倾塌,抄家的官员们在赵家却并未见到如流言中金银满地,珠玉列堂的铺张奢华。

赵嫣出事前俨然散尽家仆,赵家空空如也,幽寂乏味,倒是更像墓xue。

赵嫣的卧房很干净,原先供奉赵夫人的牌位的案前吃了一层厚厚的灰。

赵夫人的牌位赵嫣让赵东阳和平安也一起带去了惠州。

或许他是害怕有些人糟践他母亲的牌位。

官员在卧房找到软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