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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19

    如今皆被暑意替换上,有些难分这儿是蓟州,还是江南了。日月如梭,白驹过隙。时人所言,诚不欺我。

他怀着文人凄楚的情思,不禁转脸往身侧望去。没成想韦钊竟也瞪着一双锋利的、独属于猛兽的眼,却将视线密密织成细网,纱幔一般地罩在自个儿身上。韦将军见贼事败露,亦不急不慌,他周身浸在叫人心醉的夕光里,不自已地冲他翘起唇角来。刘效觉着自个儿被整个囫囵投进汤镬里,一锅温煦的水渐热起来,直将他煮得熟透。

他将一对眼眨了两下,方切断了那么点缠绵悱恻,此时心中空慌,只将目光胡乱往四下投去。寝屋已然光鲜得改容换面似的。高高大大立在正中,一打眼便瞧见了。

“我不在时,下人们将屋子修缮过了?”

韦钊闻言,竟将嘴咧得更开了些,却不多言,只道:“再走近些?”

刘效见他言词暧昧,也心知威武如韦将军,今儿也颇费了些心思,便一厢由韦钊牵着袖子,一厢道:“将军可别又寻来几个美婢在我跟前晃荡。”

韦钊见他还记着先前那事儿,不觉有些赧然了,却不肯撒手:“那时候你初到府上,我不晓得你性情变化几何,不过为讨你欢心罢了。”

刘效挑了一边眉来,半晌方道:“若真被我见了那些婢女们,打板子或是配出去,难道全凭我做主?”

韦钊此刻乍然有了些气魄:“你也是家主,有什么是不能做主的?”

刘效见他如此,心下难免一热,然热潮涌过后,忽地又咂摸出一阵清苦味儿来。只是这味儿极轻极淡,亦或是他如今并没心思胡想,喉头一滚,也便吞进腹中,缓缓释化了。

他一面心中暗暗喜欢,一面又面上无波。待走至屋前了,他方发觉,并不是寝屋换了好木头,而是一层薄薄的香油不知同什么混匀了,贴紧了附在上边。再凑近去,才知俊秀红木上头浮的是金粉,霞光四照,熠熠生辉。不止眼前这处,连带着屋角横梁,飞檐青瓦,也是璨璨。

韦钊将一张脸探过来:“怎么着,瞧见了?”当真是双眸俱是喜色,眉梢亦有柔情,好似雪中一把火,暑里一片冰,花苞生养到了时候,一切容态皆是恰到好处。

刘效怔怔瞧着他,略张了嘴来:“将军想教我怎么着?”

韦钊两眼翕动两下,却不应他,只轻推他向屋里去:“用饭罢!”

刘效被他奉进屋里,撑开了一对眼瞧,一张小几搁在床榻前边,上头整整齐齐列了几个碟子,玉面的,几案侧面又置一座小台面,两根红烛尚未点着,直挺挺、冷冰冰地立着。床榻新铺了薄褥子,一对云水蓝纱帐缀了翡翠串子,垂在眼前。

刘效略惊了一惊:“我想着富如将军,必得置个十碟百碟,方显身份。”

韦钊凑近了含笑瞧他:“在殿下面前,我又何须显身份呢?”

刘效轻轻搡开他:“将军说要用饭,现在便用罢。我车行了一路,早便饿了。”

“且住,”韦钊被他推开,倒也不恼,只快步抢在刘效前边,“这两根红烛现在得点上。”

刘效偏过头来一瞧,那处立着的两只烛,不是婚烛,又是什么?他心内起伏几下,仍是跟在韦钊后边。

韦钊将台面旁的夜灯剥开盖子,从里头拣了两只已几燃尽的烛来,一面将其一捧给刘效,一面低声道:“咱们一并点罢,图个好彩头。”

图什么好彩头,刘效是绝问不出口的。他不自觉沉了声响,半阖了眼,将面前的烛点着了:“怎么不叫仆从们进来?”

“我早遣他们歇息去了,”韦钊说着也将烛点着,一豆光映在眼里,“我同殿下用饭,要他们做什么?”

刘效一时间有些脸热,他不待韦钊发话,便先行坐在几案边上,寻思着必是日头太烈,烛光太暖,教人发汗。

韦钊轻车熟路般的挨过来,却不搛菜,兀自倒两口酒出来:“也尝尝这酒罢,秦永利孝敬的花酿,不抿一口可惜了。”

刘效接过酒杯,酒杯是一块冷玉细细磨就的,此刻盛着雪里封存数月的酒液,更将指尖也捎带上凉意些许。他如同离水之鱼般迫切地吞咽,妄图将心尖毕毕剥剥的躁动一把浇熄。

尚早呢,他想着,一切都还尚早。

韦钊却顾不了什么早或迟的,他是天下第一不知趣之人,自个儿捻着杯沿,却不吞酒入腹,而是凝神瞧着魏王殿下,不知目光是往眼里去,还是往心里去了。

见多识广如韦将军,也须得承认,刘效生得是确确凿凿的好。烛影轻晃,摇曳映在一张仙容上头,珠帘微摆,相叩有声。一口酒过喉,两颊飞霞;三句话贴心,双眸蓄月。若笑起来,两眼添了雾气,银牙挟了甜津,恰如翠微山间一棵杏,白湛水里一落朱,真真是夺人吐息,摄人心魂;若出了声,又是神宫仙曲,投铃掷玉,亦不能及。

韦钊将酒一口饮罢,齿颊尚有寒意,便冲着刘效两片唇去了。只是魏王尚未来及躲避,他却陡然复顿住了,两只眼把刘效死死盯住,被压抑已久的凶气忽地迸出,仿佛虎狼逮住了兔儿,只一个动弹便要将它生吞活剥了去。

当真是毫不遮掩,肆无忌惮。

刘效嘴边还带着笑,见他如此,神智固然还清楚,但行动早已惫懒,那人裹挟着澎湃的烈性冲撞过来,他却连躲一下子的意思也无。

刘效寻思着,必是那酒的缘故。

寻常人见了彼此,都是愈熟稔愈嫌恶,一切羞于启齿的毛病,都在经年累月之后成为二人的心知。而于他们两个,情爱是比经史子集还难懂的学问,于是只好各捧出一颗心来,靠它指引自个儿的行动。韦钊靠得愈近,刘效愈觉着他有风仪,愈觉着他英俊无匹,这是得用一句诗来形容的,至于是哪一句,他却没了耐心去想。

刘效是一条蛇,牙上淬着毒,一触便要人性命。韦钊在酒兴中恍惚理解了,他于刘效,好像幽王之于褒姒,纣王之于妲己。那两位女子对王是否有情,他是不晓得的。他唯一晓得的是,他对刘效,与刘效对他,都是一样的心。

韦钊此时一切强取豪夺的勇气都消弭了,他只得徐徐凑近了一些,直到二人呼吸交织,难分难解。

他顿了片刻,等着刘效再一次推拒,或是扭开头去,或是向后退去。只是刘效却分毫不肯移动,不过又笑起来,叫人心颤地道:“原来将军百般殷勤,是为了这个。”

韦钊恐他生了误会,慌忙移开一些:“我并不是作践你……”

他还未待说完,一具温温的躯体便撞进他怀里,两片浸润着花气的唇袭上来,贴住他刀剑描画的嘴角。这是一次迷蒙的亲近,好像叫做亲吻,好像又并不是。浓烈而浅淡的情意揉进烛火,弥散出一股和暖而腻人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