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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寒山按住尔冬的手,率先对那人说,“一觉便到天明,整夜无梦。” “睡得好就好,睡得好就好,”寨主一连重复数遍,又说:“两位客人不如多住几日,我们寨子定会招待周全。” 枕寒山浅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寨主又说了几句客套话,派人将早膳送来。另一个陌生人送来了食盒,林林总总七八样早点摆上了桌。 “寨子里手艺最好的人做的,保证让二位满意!”寨主说。 端着食盒的是个妇人,双目无神,嘴角却扬起异常明显的弧度。她走时,险些绊了一跤摔在地上。 寨主用尔冬听不懂的话斥责了两句,妇人的神色未变,依旧呆滞地露出笑容,径直走了出去。 “这些笨手笨脚的村妇,让贵客见笑了,”寨主变脸似的收起对妇人的厌恶,转而笑意盈盈地对枕寒山说。 “两位客人快用膳吧,一定要尝尝我们这的米酒,我敢说除了我们寨子,别地寻不到这般醇厚的酒。” 枕寒山说,“酒是不必了,怕是昨晚睡多了,我家徒儿头有些昏,碰不得酒。” 寨主闻言竟眉开眼笑,“行行行,我亲自去把米酒换了,给小客人备醒神的汤。” 尔冬用完早饭,不愿走远,就披上斗篷,围着屋子附近走了一圈。他将自己遮得严实,旁人根本看不到那个不属于人的部位。 可是,寨子里的人还是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一会偷偷窥探,一会又低头避开尔冬的视线。 这处寨子竟无一同他年岁相似的少年,老人稚童居多,就连青年也少见。尔冬心想,怪不得他们总是看着自己和师父。 在院子的角落,尔冬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昨日给他送饭的小孩。那孩子举着半个身子高的斧头,正吃力地劈柴。木柴对半破开,溅起点点木屑。 “你还没走?”小孩冷着脸,瞪着他。 尔冬并没有招惹他,不知怎么惹得他不快。小孩露出森森白牙,终于挤出一抹笑,只可惜是冷笑,“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为什么?”尔冬疑惑说。 小孩依旧龇着白牙,眼里流露出不符合年龄的阴冷,“蛇神大人饶不了你的,他最喜欢你这般大的人,你躲不过的。” 尔冬听到“蛇神”二字,神色一凛,他只知道自己和师父此行的目的正是冲着蛇神而来。先前他还好奇,为什么这里处处透着古怪,师父却会答应多留片刻,看来要想找到蛇神,还要在这多待几日。 “你知道蛇神是谁?”尔冬想从小孩口中套出些话。 小孩冷笑,“没有人知道他,见过蛇神的都是死人,但是他知道你。他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你,你梦里的眼睛就是蛇神大人的眼睛。” 小孩说了好些稀奇古怪的话,听得人后背发凉。在他的话里,所谓的蛇神真是个厉害的存在。无形无影,又无处不在,好似俯视人间的神明,洞察一切。 蛇神真的是神吗? 尔冬不由如是想。难不成师父是想向蛇神祈祷求药? 自从知道,师父为了治他的病寻遍古籍,尔冬便多了几分对死的畏惧。哪怕他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人,或者更应该说是个罪恶滔天的坏人,他还是想能活得久一点。 就算多几年,不,多几个月也好。 人有了留念,才会畏惧死亡。可是,他又不想师父为了自己去祈求旁人,即便那是神明。 尔冬回到屋中,枕寒山见他蹙着眉头,便问起缘故。 尔冬如实说,“师父,世上有神吗?” “修士可通过修行成仙,但无人能通晓宇宙、登天成神。” “神并无实体,却可一念之间移山填海。他视其它生灵为蝼蚁,龙凤都未能入眼,更何况渺小的人类。可天道爱人,自人类开蒙后,神逐一陨落了,此后世间再无神祇。” 尔冬听得似懂非懂,只知蛇神不是神。世上有仙,但没有神。许是神的存在过于逆天,天道又怜惜卑微的人,神渐渐陨落,而人成了这片大地的主人。 枕寒山只将其一告知尔冬,但也隐瞒了部分。 世间并不是再无神明,恰恰相反,人类的兴起与昌盛造就了一位神。只是这位神祇的出现,于人类而言,是一场灾祸。 人类渺小却坚韧,正因如此,他们能在浩瀚的土地播下繁衍的星火。九州四海,再无像人一般既能创造辉煌都市,又能扎根荒凉大山的生灵。但是,也没有哪一种生灵像人一般欲壑难填、勾心斗角。 背叛、厮杀、仇恨,人心难测。千年以来,只有人族造成了不下百次的大小内战,修士也好,凡人也罢,为蝇头小利厮杀得头破血流者,数不胜数。 天道爱人,却也恶人。杀神就此而生。 杀神神格以千年为一轮回,诞生于人世,用血重洗人间。人若自相残杀,冤魂难被天地净化,则会加速神格的轮回转世。 世人只记得百年前龙族南侵造成的大战,但忘了再往前追溯数百年,杀神神格降生于一凡人身上。这人令人间化作炼狱,令生灵涂炭,令万物恐惧。 或许是时间过去太久,凡人追求权势,修士渴求成仙,所有人都忘了头顶还悬着一把摇摇欲坠的利剑。这柄利剑随时都有可能落下,将人间刺得支离破碎。 那些腥风血雨的往事终究成了模糊的传说。或许,只有寿元漫长的妖族还记得一星半点。 九州之南的漠原迎来了早春。 本应热闹的春景在这里只剩下一片寂静。春已到来,虫鱼鸟兽却还冰封在漫漫寒冬之中,到处都是凛冬时节的萧瑟。 村寨里。 天阴沉沉,春雨绵绵,房间里有些闷,待久了仿佛胸口郁结着一股气。 尔冬一整日无所事事,他实在不愿出去再被人窥探,只好坐在房中发呆。师父也在一旁静坐。尔冬看着他,不知师父心里想些什么,有时候,他莫名觉得师父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想的却是另一个人。 师父比他的经历丰富,见过许多人,遇过许多事,可是他从没有跟自己谈起过往事,一分一厘都没有。 尔冬有些失落,他心里明白不能强求太多,毕竟自己的身份摆在那里,师父没有对他恶言恶语,已经是他的福分。 谁让他是个满手杀孽的坏人。 这么一想,尔冬既感到委屈又厌恨自己,他没有前半生的记忆,除了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尔冬对以前的自己毫无了解,甚至可以说,之前的自己对他而言就是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