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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怀孕。他们四处烧香祈求,终于有了这个孩子,谁知她一到来,就将他原以为可以相伴终老的人给夺走了。 更讨厌的是,她还是个女孩子。 男孩子丢在草丛里就能长大,等到稍大些,便可以带着一起下水摸鱼,上山打鸟。会有人陪他同喝一壶酒,同使一处劲儿干活,血脉相连一起沸腾,这就是儿子,有一天长得比自己还枝繁叶茂,稳健厚实。 可他拥有的只有一个女儿,柔软得就似一朵蔷薇花蕾,一不小心就会被春风吹折。他只能去求隔壁吴婶帮她洗澡,羞愤地替女儿洗尿湿的裤子,笨拙地给她梳丑陋的辫子……她一天天在长大,从剥了皮青蛙一样丑陋的早产婴儿,长成了那么清秀漂亮的少女。这让他越来越担忧,不知道最终是谁会将这朵蔷薇花蕾移走,种在别人家的花盆之中,那之后,她怒放也好,枯萎也罢,他再也没办法守护。 谁□□娘生的是个女儿呢?留给他的,注定只能是孤独终老。他脾气越来越坏,越来越容易大骂乖巧的女儿,越来越羡慕有儿子的人家。 十七年,一个独身的父亲,拉扯一个孩子,将她从不足四斤的一团rou,养成美丽体贴又能干的姑娘,这十几年的辛苦,外人无法想象。他也曾守着发烧的滴翠一宿一宿没合眼;他也曾守在街口逮住跟别人出去玩的滴翠,劈头盖脸痛骂;他也曾在给春娘上坟的时候,割着她坟头的荒草和她唠嗑说,女儿长得可真像你啊…… 他也曾经去找了个女人,努力想要生个儿子,可那个女人背着他虐待滴翠,让他又无法忍受,终于借酒发疯把她赶走了。那时,他也五十多了,终于死了这颗心。他想,或许自己这辈子,就是这样了。孤单单一个人,死了,让滴翠把自己安葬在春娘的身边,窝窝囊囊就这么过完了一世。 时间真快啊,一眨眼,粉团一样牙牙学语叫阿爹的女儿,已经变成了会在发髻上插一朵白兰花的少女,袅袅婷婷,娇嫩鲜艳,经常有少年借口买香烛到他家店铺里,只为看她一眼。 那时他又是担忧,又是欢喜,他挑剔地打发走一个又一个说媒的人,只因为觉得世上哪个男人也不配自己女儿。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整日笑语吟吟的女儿,竟会因为去公主府送一趟香烛,而忽然遭遇了最不堪的命运。 孙癞子到处传扬那件丑事,整个长安城都在津津乐道他女儿的不幸。滴翠偷偷藏了蜡扦要去找孙癞子拼命,被时刻盯着她的他发现,夺下蜡扦给了她一巴掌。 那是滴翠长成姑娘后他唯一打她的一次。 谁也不知道,他当时在心里已经下了决心。 他要保住自己的女儿;他要以血还血,洗清滴翠身上背负的耻辱;他要驱散她的噩梦,让她重新再活一次。 “凭什么,皇帝的女儿,只因为心情不好,就可以随意摆布我女儿的命运,将我的女儿打落地狱?”吕至元眼眶里,浑浊的眼泪顺着满是皱纹的脸颊滑落下来,滴落在青砖地上。他仿佛自言自语的,极低极低地说着,“十七年,我用十七年时间,把自己的女儿从那么小一个婴孩,养到这么好一个女子……我这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孩子,我只是个最低贱的手艺人,给不了她高贵的门第,给不了滔天权势,给不了满堂富贵……可我,就算赔上自己的命,也一定要让自己的女儿,好好活下去!” 黄梓瑕只觉得胸口一阵温热的血潮涌动着,让自己的眼睛酸痛灼热。她强忍住眼泪,却忍不住眼前浮现出的,自己父亲的身影。 在益州的时候,她被父亲责怪后,任性不肯吃饭。母亲端了汤饼过来劝她吃,她一偏头,却刚好看见父亲躲在庭前树下,偷偷关注着她。 被她一眼看见,父亲顿时转过脸,假装自己只是路过,踱着方步向庭院深处走去。 她至今还记得,日光将庭树的枝影投在父亲的身上,那一条条清晰的影迹,当时毫不在意,可此时想来,却依然还历历在目,仿佛那种影迹不是映在父亲的衣上,而是用血画在了她的心上。 她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是李舒白轻轻地碰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 吕至元依然跪在堂上,侍卫们已经给他上了枷锁。 崔纯湛坐在堂上,一拍惊堂木,又顿了顿,才问:“下跪犯人,你杀害同昌公主、公主府宦官魏喜敏、京城大宁坊住民孙癞子,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是否伏法?” “是。”他声音果断而清晰。 崔纯湛朝后堂看了一眼,见皇帝虽然胸口剧烈起伏,却依然坐在椅上一动不动,便又转头问吕至元:“你还有什么话说?” 吕至元沉默了片刻。 站在他斜后方的张行英睁大眼,期待着他会转头,对自己说说关于女儿的事情,说一说他要将滴翠托付给自己。 但没有,吕至元最终还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崔纯湛又看向皇帝,皇帝的脸色还是青白,但气息终于平顺了,他嘴唇微动,对着崔纯湛说了四个字:“凌迟处死。” 崔纯湛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只听到“扑通”一声,吕至元的脸色青紫一片,倒在了公堂上。 在一片惊呼混乱中,周子秦第一个跑去,赶紧探了探他的鼻息,然后将他的口掰开看了看,愣在那里。 黄梓瑕赶紧问:“是怎么回事?” “他应该是早就在口中藏了毒蜡丸了,不知什么时候咬破了,现在已经……毒发身亡,无药可救了。” 黄梓瑕怔怔地蹲下来,看了他黑紫色的脸,默然无语。 周子秦看了她一眼,低声说:“也好。” 她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向皇帝回禀,皇帝的手紧抓着扶手,青筋毕现,狂怒道:“死了?就这么死了,如何泄朕心头之恨!” 郭淑妃哭道:“陛下,他不是还有个女儿吗?这种贼人……必要让他死也不得安生!” 皇帝厉声问:“他的女儿呢?他逃了,朕就要他女儿替他受那千刀万剐!” 周子秦顿时吓得跳起来,黄梓瑕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示意他不要动。 “陛下……”崔纯湛心惊胆战道,“刚刚……晕倒后被陛下命人架出去的,就是他的女儿吕滴翠。” 皇帝这才想起之前这件事,顿时勃然大怒,可又因是自己亲口下的旨意,只能怒极而无处发泄,狠狠一摔袖子,吼道:“立即搜寻!把整个京城翻过来也要抓住她!” 二十三 大唐暮色(一) 长安朱雀门。 熙熙攘攘的人潮,在城门口鱼贯出入。男女老幼,士农工商,川流不息。 滴翠顺着人潮,低头仓皇地出了城门。 就在她刚出了城门之际,后面有奔马疾驰而来,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