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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优柔寡断

    两年后。

    早晨,许裕园起晚了,踩着点从后门进课室,找到位置坐下来。顾贻隔着几个人跟他打了一声招呼,过了一会,走到他面前问,“你早上看新闻了吗?”

    “什么新闻?”

    “你真不知道啊?”顾贻拿出手机给他看,“就你男……前男友出事了。”

    许裕园打开手机看了一下,下午两点多钟,在xx环城高速的连桥北段上,一辆重型箱式货车追尾,货车司机疲劳驾驶,刹车不及,把前面一辆小车撞翻,小车从九米高架桥翻下,造成小车上同是x公司旗下的明星梅荀和谢宁两人身受重伤,目前两人已经被送医抢救,记者正在蹲守更多消息。

    许裕园连顾贻对他说话都没听见,脑子里嗡嗡响了半天,回家找出分手时弃用的旧电话卡,给曹萱打了一通电话。是真的出事了,现在已经抢救七八个小时了,还没有结果。

    许裕园请完假,什么东西都没带就回国了。他一连好几天没合眼,一路上整个人都很恍惚,什么都不敢想,甚至哭也不敢哭,强行撑着一股劲儿走到医院里。

    他回来也无济于事,人在重症监护室里睡着,勉强算跨过鬼门关,但情况不稳定,学校那边又一再催人,一周过后许裕园还是走了。

    离开医院的时候,许裕园觉得这是他这辈子走得最艰难的一条路,左脚迈出一步像是生离死别,右脚迈出一步像是阴阳两隔。许裕园坐在出租车里,转头看着医院的建筑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视线逐渐模糊了。

    在一起没有好日子过,放弃他也不快乐,尤其当他不在自己身边,出了什么是非意外、三长两短,许裕园真的受不了。在生死面前,那些爱恨痴缠都显得那么渺小,许裕园想,这次只要梅荀有一口气在,他都会义无反顾地走回头路。

    回到国外,许裕园也每天给曹萱打电话,直到梅荀从昏迷中苏醒,也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

    当时车子掉下高架桥后,从谢宁那一侧着地,所以谢宁伤得更重,脑子受到严重损伤,至今昏迷不醒。他们是同公司的艺人,长时间被捆绑在一起活动,合作频繁,一直绯闻不断。当天两人一同从纹身店出来,刚驶上高速路不久就出事,自然引起旁人的无数猜测。

    许裕园当然记得谢宁是谁,对他印象深刻。百度百科上写的是beta,许裕园感觉也是,高高的、浓眉大眼,非常俊朗帅气,像那种邻家大男孩。许裕园还真摸不准梅荀喜不喜欢这款。

    许裕园又思考了几秒钟,心想梅荀怎么会不喜欢?梅荀最喜欢的就是邻家男孩。是他眼花吗?这个谢宁是不是跟方什么有点像?丑才能丑出千般花样,好看的脸庞大多相似,许裕园刚好又脸盲,看了半天也没看不出像不像。

    记者去拜访卧病在床的梅荀,两人是否情侣关系,他直截了当地否认:“不是,只是普通朋友。”两人的工作室也出来发文否认了。

    两个月后许裕园又回国一次。一路上心情十分急切,等他站在病房门口时,又感到面前这扇门重若千钧,双手根本推不开。许裕园心里千回百转,就在他想掉头离开时,从病房走出来的护士差点撞在他身上,抱怨道,“哎呀,怎么站在门口挡人?”

    许裕园硬着头皮走进去,看到桌子上堆了好几束鲜花,双人病房的另一张床空着,摆了好多零零散散的东西,有梅荀的生活用品,也有送给病人的礼物。

    许裕园有种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局促感,他听到门锁响了一声,卫生间的门开了,梅荀拄着拐杖从里面走出来。

    一别两年,如在昨日。梅荀还是他熟悉的模样,只是重伤和手术后面色憔悴,人瘦了一圈,本来肤色就淡,现在连嘴唇也没什么血色,看起脆弱得要命。

    许裕园想上去扶他,可是梅荀用拐杖也走得很快,几下就到床边坐下,“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

    “我让张铃把钥匙给你,你回家里住吧。”梅荀说着就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你这次待多久?”

    “我住酒店就行。过两天就回去。”

    梅荀用纸杯给他倒了水,递给他。许裕园几乎条件反射地低声说谢谢,接过来抿了两口。

    他们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坐在床沿,彼此一抬头就能四目相对。关于病情,许裕园已经从曹萱和主治医生那里了解到了,嘘寒问暖的话他说不出口,也没什么旧可以叙,更不好问人家这两年在干嘛。简直是无话可说,许裕园喝掉杯子里的水,把纸杯丢进垃圾桶,开始思考如何道别。

    “我明天就出院。”

    许裕园说这么快出院好吗?

    “我现在可以下床走动,回家养病更舒服。”这是梅荀临时决定的。

    第二天清早,许裕园坐在酒店里,吃完早餐开始抽烟,并不打算去探病,纠结了半天,手机收到新信息,来自一个没有存进通讯录的号码,“我今天出院。”许裕园想了想,还是穿好衣服下楼打车了。

    分手后,许裕园的联系方式全部换了,不过梅荀还是知道他的新号码。梅荀偶尔会给他打电话和发信息,他从来不接电话,信息还是忍不住会看,许裕园把他拉黑过一段时间,后来又把他从黑名单放出来,后来又拉黑,反反复复——他对待感情、对待梅荀从来如此,优柔寡断,多思多虑,每一秒钟都在改变想法。

    梅荀仓促出院,医生并不同意,但他执意如此,身边的人也没有能说上话的,都只能顺他。一整个上午,曹萱在跑手续,助理在帮忙收拾东西,许裕园感觉整件事都与自己毫不相干。别人忙的时候,他坐在病床边,陪病人看了一部冗长又无聊的电影。

    许裕园帮忙把梅荀扶到车上,执意就此告别,梅荀抓着他的胳膊不放,手劲很大,把他扯进车里,“园园,你很久没有回来看过。”

    许裕园不想当众跟他拉拉扯扯,只能上车。上楼以后,不出十分钟,曹萱和两个助理都走开了,屋里就剩下他们俩。许裕园有一种中计了的感觉,心里又很麻木。

    房子已经提前找人打扫过了,冰箱里也塞满了新鲜的水果食材,什么都一应俱全。许裕园把他扶到床上躺下,帮他拉开窗帘。要到中午了,他拿出手机点外卖,问梅荀想吃什么。

    梅荀愣了一愣,心想太狠了吧,竟然让病人吃外卖。“我姐说我没醒的时候,你也回来过一次,我很感动,还以为你真的再也不见我了。”

    许裕园说这是最后一次,他这阵子要毕业,请假很麻烦。“我给你点排骨饭?要配什么青菜?”

    “外卖太重口了,我想吃点清淡的。我自己去做吧。”梅荀艰难地挪到床边,伸手去摸拐杖,作势要下床进厨房做饭。

    “我已经下单了,给你点了青菜瘦rou粥。”

    梅荀只好躺回去,满心酸涩,觉得许裕园冷酷异常,跟以往判若两人。许裕园点完外卖,坐在椅子上玩了半天的手机。梅荀费力找了几个话题,问了他这两年在干什么,问他毕业是否顺利,结果对方都答得挺敷衍,梅荀几乎接不上他的话。

    午饭后许裕园到客厅睡了一个午觉,因为时差睡得特别沉,一觉醒来天都黑了一半,室内光线很暗,影沉沉的。许裕园有点不知今夕何夕,清醒过来冷不防看到对面沙发上坐了个人。

    许裕园心里突突地跳,脚伸到沙发下面找到拖鞋,就要进厨房做饭。拖鞋还是他以前穿了许多年的那一双,不能再往下想,他走开好远的距离才回头问:“你想吃什么?”

    梅荀说随你,撑着拐杖来到厨房门口,问他:“都两年了,你还没有想通吗?”

    “想通什么?我一个人过得更好。”许裕园从冷藏室取出牛rou来解冻,把青菜泡在水里,开始淘米煮粥。

    “你想让我——”

    许裕园打断他:“不想让你干嘛,分手就是不想跟你一起,不是威胁你什么。”

    梅荀平时是不屑于翻旧账的,但他有点忍不住,“一根烟你能气两年,你跟别人那什么,我气得肝疼,也没晾开你几年啊?”

    “所以我们现在互相管不着了,不是挺好?”有时候,许裕园感觉自己并非真正在意那一根烟。许裕园早就习惯了他们的亲密,一切要伤心的也在十七八岁的时候伤心够了。也许,他只是走到那个节点就再也不想往下走。

    他早就不想和梅荀过下去,他说过的每一次分手,其中包含的真心都远超梅荀的想像。可是梅荀也不会犯什么让他死心的错误,所以许裕园次次都无法下决心。他抓到梅荀吸了方涧林的烟,气愤梅荀对人家十年不忘,其实也感到:终于找到一个说服自己彻底分手的理由了。

    分手以后他浑身无牵无挂,很放松,又很麻木,有一种微妙的失重感;分手前的日子倒是鲜活的,鲜活的同时也痛苦。两相对比,他分不出好坏,只是痛苦久了就会渴求放松,孤独久了又会想要陪伴。

    许裕园搬家了,梅荀也知道地址,飞过去找过他几次,也不敲门,只是守在他家门口,等他出门时跟他讲几句话。通过手机信息,许裕园也收过很多的讨好话语和表白。可是这些都不叫他心动,动摇他的其实是夜里不能安眠的躁动、以及独自清醒到凌晨的孤独——那些时刻他会忍不住想,他们都已经这么多年了,好与不好也凑合着过完这辈子算了。反正他也没有力气再去爱下一个。

    吃完晚饭,梅荀硬留他住下,拄着拐杖快步进房间,拿出他的衣服给他看,“你的东西,我全部留着。”他看到许裕园面露难色,又说:“那你走吧,我现在半夜上个厕所都难,指不定昏在厕所里没人知道。”

    许裕园一抬头跟他对视,梅荀立刻抓住机会说:“我现在可以追你吗?不用立刻答应的。”

    许裕园去浴室洗完澡出来,猛地想到一件事来,“你跟谢宁……他还在医院里没醒?”

    梅荀只回答前一个问题,说已经分了。

    许裕园用力擦头发,想了想,两个月还醒不来,以后再醒的概率应该不大吧?他放下毛巾,说人家都那样了,当然只能被你分手。

    他抓着许裕园的肩膀,大声说:“确实分了,我先说了分手,才出事的。”

    “不会是,你们出事前在车上吵架吧?”许裕园说,“你不觉得良心不安,害死人家吗?”

    “我良心不安什么?吵架是有,车祸是因为后面的车不长眼撞上来,也不是我驾驶失误。我自己都差点没命了,说得一起出事我就要对他负责一样。”梅荀自认为不吃道德绑架这套。恋爱的开始需要双方同意,分手只需要一个人的意思,他想甩谢宁就会随时甩,不管谢宁是生是死是植物人。

    许裕园挣脱他的手,把毛巾丢开,“你不要激动,我没说你什么……”

    梅荀一屁股在床边坐下来,丢开拐杖。

    “你真的不会良心不安吗?”

    “那我能怎样?”梅荀很生气,整副肩膀都在抖,“我良心不安他就能醒吗?还是我敲晕了自己去陪他躺着?”

    梅荀是开车的人,两人一起出了事,对方伤得比他重,还昏迷不醒,明里暗里把错归到他身上的人太多了,网上谢宁的粉丝对他的恶意更是铺天盖地的。梅荀一直忍气吞声,可是许裕园也这样说,他就忍不了。

    许裕园看到他生气,自觉地抱着被子去客厅,不想跟他继续对话。梅荀抓着他,小声说了一句,“就谈了三个月,他连我家都没来过。”

    三个月,原来如此。许裕园知道,他们出事前三个月在同一个剧组,分别饰演一部古装剧的男一男二。戏杀青的次日就出事了,没来过可能是真的。

    梅荀又抓着他的手,表情几乎有点可怜,“我这两年就谈了一个,现在都成前男友了。”

    “我都前前男友了,跟我有什么关系?”许裕园说,“你早点休息,半夜有事叫我。”许裕园还真有点怕他晕在厕所里。

    梅荀说,你还没帮我洗澡。“算了,我自己去。”

    “你都这样了,别洗了。”许裕园皱眉说道。

    “我每天都一定要……”梅荀看到人出去了,还带上了门。他缓缓躺回床上,按住突突狂跳的太阳xue想,行吧,那就忍一夜,等明早护工来了再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