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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黑色的海

    高中毕业之后,吴念在本地念大学,一年后辍学南下,在S市开了家音乐行,用的是楚寒的钱;楚寒跟曹俊在S大读研;施雪倩出国深造。后来的事儿大家都知道,吴念的pua计划收网,他撕开伪善的面具,骂楚寒,骂他是同性恋,骂他脏,逼他一次次伤害自己。已经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但好在楚寒真正付诸行动的,只有一次。

    那天他割腕了,好像这样就割断了他跟吴念的所有联系,他不顾弄脏地板的潺潺血流,揪住吴念的衣领,问他行了吗,满意了吗,这样够了吗。像是没想到他真有勇气自残,吴念被吓坏了,他用余光看到那把水果刀抵住自己的右脸,离脖子的动脉不过五公分。

    凌晨三点,打不通楚寒电话的曹俊骑电瓶车呼啸而来——他已经不是那个天天坐豪车、生活在父母庇护下的纨绔子弟了,可以这样说,他之所以同楚寒来S市,就是为了逃离那种笼子里的生活——他踹开出租屋的门,把楚寒从浴缸里捞出来,看着他血rou模糊的手腕牙根打颤。他晕血,却不敢松手,因为一旦松手,楚寒就会像泥鳅鱼那样滑下去,坠回泥泞的河床与深渊。

    吴念早跑了,丢下一堆破烂事儿,还有这个半死不活的人。曹俊把楚寒平放在地上,一边拨120,一边翻找一切能够止血的东西。在急救车上,曹俊一直在哭,嚎啕大哭的那种。他骂吴念真不是个东西,说不行我们就报警吧,警察不管的话,我就回家求我爸,他一定有办法逮那孙子。他还说你别睡啊,睡了就醒不来了。楚寒昏昏沉沉的,上下眼皮直打架,说你好吵啊,能不能闭嘴。

    曹俊抹掉鼻涕,给施雪倩拨了个视频通话,说你不想听我说话就让雪倩跟你说。那边响了十几秒才接起来,屏幕里正睡午觉的施雪倩顶着惺忪的睡眼和一头乱发,用英文骂了句脏话。

    后来施雪倩的眼睛红了,骂是其次,楚寒听得最清楚的一句话是施雪倩说他们的乐队名叫向心力,常驻的串儿店叫不散场,但终究各奔东西,还被个人渣搅得一团糟。向心力?这他早就听说过;不散场?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烟熏火燎的味道从记忆深处涌出,烤翅就着啤酒,他在一个人的眼里喝醉了,东倒西歪的样子很搞笑;在五月的晚风里,他大声言爱,就好像唱诗班的孩子一遍遍朗诵蹩脚的誓词——没办法,他太紧张了,谈爱于他而言是件很陌生的事。至于那个被倾倒了满身爱意的那个人,楚寒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他眼睛漆黑,他笃定那是黑色的海水,不然自己怎会在对视时被浪卷入漩涡,溺进去,出不来。

    凭一口气吊着,楚寒真就没睡,直到被推进医院,医生告诉他没有生命危险。已经说不上好还是不好,从鬼门关走过一遭,手腕的伤口被缝合,楚寒躺在病床,居然后知后觉地倍感遗憾。

    都说人死之前经历过的事会像走马灯播放,那样的话,自己是不是就能想起失忆前的事、想起那个眉眼漆黑的人了?

    死也没什么不好的,总比不明不白地活着强。

    在酒桌上提及这件事时,楚寒的语气平淡得就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曹俊已经喝醉了,摇着酒瓶唱歌,荒腔走调到听不清歌词;施雪倩的唇釉印在玻璃杯口,她和高中时一样漂亮,头发染成酒红色,醉得却很矜持。他们刚刚在玩“我有你没有”的游戏,楚寒说自己差点死掉,两次。曹俊和施雪倩放下一根手指,愿赌服输喝下一满杯的酒。

    陆琛走上二楼的时候,他们仨正在花姐开的包厢里抱作一团唱,有人推门进来都没发觉。陆琛把中间满脸通红的小朋友解救出来,拍着背帮他顺酒嗝。曹俊醉得太厉害,没认出陆琛,手舞足蹈地指着他们:“小寒寒,嗝!不厚道啊,交了男朋友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施雪倩看向陆琛的脸,狐疑地眯了眯眼,似是不敢辨认。也难怪,陆琛上次见这俩小孩儿是七年前,当时他穿背心大裤衩,和现在西装笔挺的形象简直是云泥之别。

    楚寒歪倒在陆琛怀里,他虽醉了,却还记得陆琛的叮嘱;手在空中乱抓,执着地解释:“别胡说,这是我老大,这是我,陆哥...嗝!”

    陆琛握住那双不安分的手,让它们圈住自己的脖子。

    “我大你半岁有余,怎么从没听你叫我一声哥?”曹俊开了瓶新酒,倒进楚寒杯里递给陆琛,“陆哥,喝酒。”

    陆琛把那酒杯放回桌子上,说我不喝。

    他拍拍楚寒,“我们该回了。”

    曹俊没听见似的,拍着手大叫:“四个人了,我们roll点儿吧!”

    就是掷骰子,点数最小者要完成点数最大者提个的大冒险要求,做不到就罚酒。

    这有什么好玩儿的...陆琛拽了把一摊烂泥的楚寒,说你们都住哪啊,时间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去。

    怀里那团东西动了一下,抬起脸看陆琛,眼神里有湿意,嘴巴里是酒气,“这才几点啊,再喝一圈!雪倩回国,我、嗝,我高兴!”说罢摇着施雪倩的胳膊,一遍遍问她,“雪倩你说是不是啊?是不是得再喝点儿?”

    陆琛盯着虎口与胳膊相连的地方,眉毛拧得死紧。施雪倩尴尬地拨开他的手,识趣地说:“小寒,这次回来我就不走了,我一直在这儿,我们可以天天聚。”

    曹俊不知从哪摸出四个骰子,把它们放在桌上聚成一堆儿:“一把,就玩儿一把,玩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说完就噤了声,因为他蓦然想到楚寒的mama已经不在了。

    并没感到被冒犯,楚寒抓过两只骰子,把他们全塞给陆琛,说陆哥你帮我扔吧,我运气太差。陆琛心想,捡回来的弟弟把自己给忘了,自己的运气又能好到哪儿去呢?

    他对这种孩子气的游戏很不耐烦,没等曹俊喊完“三二一”就把两枚小玩意儿扔进了酒杯。灯光把杯面晃得发亮,透过冒着泡的淡色液体,楚寒看见两只1点,相依为命般紧紧挨在一起。

    他捂住肚子笑,说陆哥你手气怎么比我还差,这下我们要一起受罚了。对面的曹俊眼睫忽闪,亮出手心的骰子,是6点。

    掷出4点的施雪倩抿了口醒酒茶,一副我吃瓜你们随意的样子,曹俊狡黠地笑了笑,说你俩接个吻吧。

    陆琛果决地拿起酒杯,说我选择罚酒,杯口刚碰到嘴唇就被楚寒拦下。他的手指横在陆琛的唇与杯口之间,皮肤是热的,因为喝了酒。

    “可是我喝不下了。”楚寒的食指与中指如弹琴般,轻轻按过陆琛的下唇,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

    陆琛抓住他作乱的手指,说没关系,我替你喝。

    楚寒从粗糙的皮质感中挣出手,捏起陆琛的手套,难过地撒娇,“哥,你是不是嫌我脏?”

    陆琛表情一僵,下意识抖掉楚寒的手。他听得很清楚,楚寒没叫他“老大”,没叫他“陆哥”,叫的是“哥”。

    “你就是嫌我脏。”没等他回答,楚寒顾自说起来,眼睛红红的,声音也哑了,“你嫌所有人脏,我也不例外。是我自作多情,居然以为我是特别的,因为你会抱我,会拉我的手,会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给我围围巾。哦对,你还吻过我的脸。我本以为这些是真实存在的,都不是梦,可现在你却连碰都不愿意碰我!”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陆琛握住那只被楚寒撕扯的手套,不让它被楚寒摘下来。他的手伤痕累累,太丑了,陆琛想,它们没有资格被楚寒看。

    “陆琛,”楚寒连名带姓地叫他,“我失过忆,直觉告诉我要来离港找回一个很重要的人,所以我才会跑来S市念书,所以我才会赴吴念的约,去离港的那家酒吧,所以我才会被迷晕然后被你赎回家。我一度以为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可是你是吗陆琛,你是吗?”

    我是,我一直是。陆琛被他的逼问鞭打的喘不过气,解释的话语呼之欲出,被他打碎了嚼烂,咽进肚子里。

    “你是不是厌倦我了,是不是烦了?像你这种人,被一个男人喜欢一定很痛苦吧。”楚寒砸烂杯子,歇斯底里地吼叫,他也不知自己是爱了,还是疯魔了。

    “你告诉我啊,梦是不是醒了!”

    陆琛没有回答,而是用吻堵住了他的嘴。

    音响早就不放了,那些遥远的路程,远去的笑声,昨日的梦,都消失不见。王菲绵绵的嗓子响起来,唱的是。你是千堆雪我是长街,陆琛的重量比积雪要沉,压在他身上,吻得他喘不过气。

    不是梦,梦是感觉不到痛的,可他的下唇分明被咬出了血。他揭开眼皮,发现陆琛也在看自己,那种被海吞没的溺水感又来了,他推陆琛的肩膀,说哥你放开我,我要淹死了。

    陆琛放他喘了一会儿,就重新俯下身,去捉那两瓣饱满的艳红果实。他没喝酒,他清醒得很,知道自己在不伦,在跟弟弟接吻,但就是停不下来。

    施雪倩跑到楼下醒酒,曹俊喝太多,去厕所吐了,回来拿手机时发现两人还在沙发上扭作一团,难舍难分的样子让曹俊想到饥渴的野兽,还有重度吻瘾症患者。临走前他带上门,关住一室的旖旎。他决定好人做到底,于是把身份证拍到前台,说要三楼的大床房,给他哥们儿和哥们儿的凯子开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