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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日子依旧不紧不慢的过着,初十不再和刚来公馆那样缠着人说要找四喜,可能他这颗愚钝的脑袋也意识到某种不寻常的因素,不能再同往日那样粘着四喜了。

    这日下午,初十午睡结束后正和西西在后花园晒着太阳玩着五子棋,有几个佣人在一旁指点着,场面看上去好不热闹。

    倪氏一进来便是这副光景,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旁边跟来的佣人喊了声,“太太来了。”

    众人纷纷喊声太太打过招呼后作鸟兽散去,只留了西西站在他身侧,倪氏这才露出浅笑朝初十走去,“舒寒。”

    “…妈。”初十在西西的催促下开口唤人,倪氏靠着他坐下,“在公馆这大半个月吃住都还习惯?”

    “习惯的。”

    “看得出,我瞧着也是胖了些。”倪氏亲昵地捏捏他的脸颊,“我给你买了几套衣裳和西服,想着你的尺寸找人定做的,试试看吧?”

    “唔…好。”初十跟着倪氏旁边的佣人进了客厅,拿起衣服到房间里换。

    倪氏这才站起身,她身子骨一向不好,常年泡在药罐子里,脸色病态的苍白泛着黄,眉宇之间满是挥不去的阴霾和羸弱,“舒寒可有乖乖吃药?”

    “回太太的话,有的,西医也每天定点按时检查。”西西不动声色的扯谎,她虽是从秦家老宅出来的,但也门清她当下的雇主是谁。

    “他愿意吃吗?在老宅喝中药他总要偷摸倒了去或是赖皮不喝,娇气的很。”

    “愿意的,二少爷每天变着法儿哄他吃呢。”

    “那怎么还是不见起色…”倪氏朝客厅走去,西西迈开步子在侧搀扶着,开口就是二少爷教给她应付倪氏的话,“西医说这也看概率,若是脑内有淤血,怕是要开刀做手术。”

    “那怎么行!”倪氏眉头紧锁,“这洋鬼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整日里不是开刀便是吃西药,不见效也就罢了,真拿我们做实验呢?”

    “太太息怒,二少爷没答应呢,所以这几日还是只在吃药观察效果。”西西达到目的后便开始安抚倪氏情绪,恰好这时秦喻枝回来了,瞧见倪氏脸色并无过多或惊讶的表情,站定待佣人将他的外套脱下同她打了声招呼,“姨娘怎么来了?”

    “前些日在街上买了些布料,想着马上冬至了给舒寒做几套西装和棉服,今日老板打电话来老宅问我要不要送上门,我想也好些天没见舒寒了,干脆上街取了货送过来了。”倪氏坐在沙发上指了指茶几上包装甚好的衣服,“我也让人给你做了两套,试试看合不合身。”

    “姨娘费心了。”秦喻枝颔首在倪氏身边坐下,“您身子近来可好些?最近天冷,您身体不好还是少出门才是,我上周托人买了些补品,本打算这几日带哥哥回老宅带回去的,只是最近署里忙,耽搁了。”

    “你才费心了,这段时间麻烦你了,舒寒这事儿前前后后都是你在帮忙。”倪氏说着顿了顿,“那舒寒现在只是吃西药吗?”

    “医生每天都会来检查,情况上次回老宅时也同您和父亲说过了,如果再没好转下周便带哥哥去西医院检查。”

    “刚听西西说,可是要开刀?”倪氏问,秦喻枝听完顿时蹙眉乜了一眼西西,好似在怪罪她的多嘴,“还没确定,我本打算等检查完了解具体情况再和你们商量,况且现在医术只会越来越好,您放宽心。”

    “怎么能不担心…”倪氏叹口气,“如果西医也说治不好的话就不再作别的打算了,舒寒这些年过得不好,现下回了家我们还这般折磨他,不叫他好过,哎…能不能好得了,也都是他的命。”

    “哥哥他定会好起来的。”秦喻枝话音刚落,楼梯间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人视线跟随望去,就瞧见初十西装笔挺款款而来,西裤恰到好处的彰显出他良好的身材比例,前两天被秦喻枝强烈要求剪短的头发,碎碎地搭在额前清秀得很,看上去像稚气未脱的优雅贵公子。

    秦喻枝头偏了偏,目光落在初十旁边的佣人身上,“哥哥是自己穿的西装吗?好厉害。”

    “是碧萝jiejie帮我穿的。”初十说完,一侧的佣人抬眼与秦喻枝对视了一眼,立即垂下了眼眸看向地板,满眸写着恐惧与慌张。

    秦喻枝心里浮现的答案得到了印证,目光从她身上转回到初十,脸上瞧不出喜怒。

    “不错。”倪氏噙着笑站起身,为原本失色的面庞润上春意,“很适合你。”

    初十挠挠头,“怪怪的。”

    “哪里奇怪?”倪氏走过去牵着他的手问,他顿了几秒应该是在思索原因,最后挤挤鼻子得出结论,“我不喜欢。”

    秦喻枝瞥见倪氏笑意僵在嘴角,看上去有几分滑稽与难堪,恶趣味地欣赏了一小会儿才开口化解了尴尬的气氛,“哥哥穿这身很好看,是不习惯吧?”

    初十抬眼与他对视,应声指了指脖子上的领带,“太紧了…”

    “那你可要说清楚,不喜欢和不习惯虽是两个字的差距,意思却是天差地别。”秦喻枝起身帮他把脖子上的领带松了几分,曲起食指轻敲了下他的额头,“姨娘是疼你便买了这些,你一句道谢都没有也就算了,反倒还要挑起刺,惹得人不快,失礼。”

    秦喻枝这番训话倒很有意思,面上听起来好像是替倪氏说话,可字里行间无一不在透露着他和初十的关系亲密,倪氏一时间劝也不是赞同也不是,她心中虽有不快偏又挑不出哪里错了。也不知是不是她多想,隐隐总觉得秦喻枝这话更像是宣誓主权一般,仿佛她是个局外人,这两人才是亲密无间的关系。

    “不是的…”初十听懂了几句关键词,抬手捏住秦喻枝的衣角语气急切,“其实我喜欢的,喻枝,你让姨娘别生气。”

    初十慌乱间竟随秦喻枝喊倪氏的称谓叫人,秦喻枝和倪氏顿时都被他逗笑,原本紧张的氛围顿时变得轻松,秦喻枝牵他挨着倪氏坐在沙发上,轻捏了捏他的脸,“我喊姨娘,你跟着瞎喊什么。”

    “mama。”初十这才反应过来改口喊人,倪氏笑着应了声,“你meimei从北江回来了,上个月知道你回来了打电话吵着要回来见你,被你爸骂了一通,眼看马上就过年了才回,明日她便到了。”

    “舒灵回来了?”秦喻枝问,“哥哥现也不方便回老宅,不如喊她来公馆小住几日。”

    “不必,那妮子皮得很,在你这反倒添乱,明日让她来见过舒寒就算了。”倪氏说着,初十开口悄声问秦喻枝道,“我meimei?”

    “你和meimei都是从娘肚子里生出来的,你叫秦舒寒,meimei叫秦舒灵,你失踪的这些年她一直很挂念你…”倪氏一时间也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能让他明白,又瞧见他一头雾水,便住了嘴改口说道,“明日见了你便知道了。”

    倪氏同初十聊了很多,大部分是和他聊近况云云,他答不上来的问题全由秦喻枝替他回答,如此竟也很快就到了用晚饭的时间。

    用过晚饭散步时倪氏又絮絮叨叨地和初十聊起从前,也不知他听懂了几分,头倒是很勤快的点着,乖得不行。

    最后倪氏见时间不早了才起身道别,秦喻枝吩咐佣人把给她准备好的补品放在汽车后备箱,她见天冷所以没让他们送出大门。

    碧萝在倪氏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眼看快到汽车前了,碧萝回头瞧见身后那如同阎王爷般的秦家二少已经不在她视野中才咬了咬唇开口道,“太太…”

    “糟糕,瞧我这记性。”两人同时开口,倪氏停下脚步转身吩咐道,“碧萝,你回公馆帮我取一下给舒灵买的旗袍吧,应该是落在沙发上了。”

    碧萝正斟酌要怎么开口阐述下午自己所见,倪氏见她没动作便抬眼看向她,“你今晚看起来心神不宁的,是怎么了?”

    “没…没事,我现在就去。”碧萝应声往回小跑,满心惆怅与纠结待会儿回来该怎么和太太提起这事。

    碧萝按下门铃,是西西开的门。

    “太太落了件给大小姐准备的旗袍,应是在沙发上,能麻烦jiejie帮我找找吗?”碧萝瞧见秦家那傻子大少爷正跨坐在二少爷腿上,伸直了胳膊抢他手里面的什么东西,嘴里嘟嘟囔囔的,她听得不是很清,只感觉像是在撒娇,她怔怔地看了好几秒,直到那二少斜眼瞥了她一瞬,她才反应过来急忙低下头。

    “你瞧瞧是不是这件?”西西将旗袍递给碧萝,她接过道谢转身要走时被秦喻枝开口喊住了,他把手里的糖果塞到初十手里,然后对西西仰起下巴道,“带哥哥回房间。”

    碧萝听着皮鞋踩着木板发出的声响,心脏不受控制地不断加快,再加快。

    “你在姨娘身边伺候几年了。”

    “回少爷的话,过完年便是五年了。”碧萝晓得这位少爷的脾气,平日里素来是没有表情的,她们私下都说二少爷是冷血动物,就连他生母前几年有次生了场大病,他也只是派了医生到老宅问诊,等人快痊愈了才赶来探望,脸上却毫无疼惜或多余的情绪,冷静到叫人害怕。

    唯一那次,是二少爷还没搬出老宅的时候了,碧萝和几个佣人那时刚到秦家,其中一个被分到了秦二少的房间打扫卫生,那人见他浴室里摆了两支牙刷,于是擅自将其中那支旧牙刷丢进了垃圾桶,二少爷发现后大发雷霆,碧萝和几个新来的佣人站成一排,眼看着那人被鞭子抽得皮开rou绽,连声求饶,鞭子划破空气时发出咻声,落在皮rou之上那刻发挥出它最大的作用,尖利的嘶吼到最后变成了孱弱的呼吸,连呼痛的力气都没有。

    周围人却没一个敢上前劝阻的,秦上将回来时看到了,也只是掀起眼皮撂下一句,“别弄脏了地毯。”

    地上那人奄奄一息,碧萝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她感觉到眼泪划过脸颊,又流进指缝,眼前原本沉着英俊的秦家二少撕下了他常年伪装的惯用面具,一丝不苟梳上去的背头因为激烈的动作几绺头发落在额前,眼神阴冷,不狼狈,透着野性致命的危险,像龇着獠牙暴戾满身随时准备进攻的野兽。

    后来她才听说那牙刷是去年失踪的大少爷留下的,其实秦家这位最有为的少爷并没有面具,只是当有人妄图伤害或浸入他口中所谓哥哥的所有一切时,他就变得不能忍受,会发疯,会竖起全身的刺,会偏执又狠戾攻击破坏他哥哥的人,就如同那晚之后再也不会呼吸的人一般。

    今日她才明白,秦家二少他这些年的执念与背德的伦理早就在他动心的那刻一起下了地狱,只想将他的哥哥哄骗到床上,做尽坏事。

    他的哥哥才不是哥哥。

    …

    “那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不过了,姨娘身子向来不好,是受不得刺激的。”秦喻枝眼神落在她手里的旗袍上,素白的旗袍上面印着四季常青的竹子。

    “少爷放心,碧萝绝不多舌…”碧萝抖着身子,捧在手里的绸缎面料被几滴眼泪打湿,顿时落下几片深色水渍。

    “别让姨娘久等了。”秦喻枝目的达到便不再与她多费唇舌,从沙发上拿起初十脱下的西装外套,当着她的面丢进了垃圾桶里,继而转身上了楼。

    碧萝上车后将旗袍放好,车厢内昏暗不已,倪氏没瞧出她的异样,开口吩咐司机开车回了老宅。

    秦喻枝进了卧室后带人洗漱便躺在床上了,他将牛奶递到哥哥手上,“哥哥,明日舒灵来,那丫头古灵精怪坏主意多得很,你乖些,不许和她出公馆听见没?”

    “嗯。”

    “困了吗?”

    “嗯。”

    “还是要先喝完牛奶才能睡。”

    “嗯。”

    “哥哥。”

    “嗯。”

    “你穿这身西服很好看。”

    “嗯。”初十困得眼皮上下打架,由着秦喻枝说什么他也只是应声敷衍。

    几日后,听闻秦家大太太的贴身佣人不知得罪哪位人物,在小巷子里被人割断了舌根,所幸被人救起,一条小命才勉强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