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你的心太好了,不该受这种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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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完全落在他手中,紧紧闭着眼睛,让他唇上暖热的气息拢住我。 忽而一声极轻的烟弹声从河对面传来,继而长旗招展,风声飒然。萧越动作一顿,向远处檐牙遥望一眼,哑声道:“宫里的使者来了。” 我这才醒过神来,羞得连眼睑都烧红了,急忙将面幕提起。只是慌乱之下,手指打结,竟找不到系带所在。 萧越双手捧住我下巴,替我重新系上面幕,手指恋恋不舍地摩挲着我耳朵和脖子,情人般耳语道:“走罢。” 我手脚僵硬,几乎忘了怎么走路,只任由他牵着我的手,回到萧家正殿之中。 殿中诸礼已备,使者下车时,萧越已换上繁复礼装,率领宗室亲族,设宴相迎。我与一众同门立于殿下,见气氛庄穆,等级森严,虽我等修真之士不受礼法所拘,到底有些惴惴然,连平时惯于玩笑的几位师兄也沉稳起来,一个个仙姿如画,端坐在漆案之后。只有使者依次到座前施赏之时,才自矜地立起身来,颔首施礼。萧氏掌门人萧昭也现身正座之上,虽只一缕神念,却带着一股肃厉之意。他狭长双眼往座下一扫,人人敛声屏气,连咳嗽也不敢发出一声。萧越在他身边侍奉,态度极为谦恭。使者在旁极力赞许,萧昭却始终未露笑容。 我认得他正是当日镜中人,心想:“大师兄这个父亲对他也太严苛了些。”忆及萧越平日待人亲和之态,不由有几分庆幸:“幸亏他不像他父亲。他要是板着这么一张脸来亲我,我早就躲得远远的啦!” 一念至此,不禁脸红心跳,不可遏止。忽见侍从使女之后,萧越向他父亲附耳说了一句甚么,萧昭竟举目向我所在之处看来。我一瞬间连背都热红了,实在羞不可抑,想要掩袖遮丑,却不小心打翻了酒盏,场面更为狼狈。 手忙脚乱中,只见一旁的贝师兄支颐斜睨着我,面上的笑容古里古怪,大有深意。我大感窘迫,急忙要找一句话来替自己遮掩。四周一望,只见叶疏座下空空,不知去向。当下故作惊讶,转首道:“咦,叶师弟到哪里去了?” 贝师兄耸了耸肩,道:“我怎知道?” 叶疏为人向来淡漠,酒宴也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席尾,连侍酒的婢女都离他老远。使者过来时,他既不起身招呼,也不开口谢赏。使者受了冷遇,更不会去应酬他。满殿酒浓歌乐,竟无一人注意到他何时离席的。 我胸中微微一酸,竟想起从前在芝兰台时,常侍候江家少爷与人通宵宴饮。他们酒酣耳热、行令快活,我便垂着头温酒、备菜、换上新的杯盏,虽也常在席间,却如同透明人一般。虽知叶疏天性如此,但心中究竟过不去,朝他的空位望了好几眼。只见他漆案上的肴馔几乎原封未动,一只玉瓷酒盏却滚落在一旁,洒得案上一片淋漓水迹。 我一见之下,心口不禁打了个突。再多看得几眼,越发觉得不祥。拜请了一位婢女去探看,却说叶仙君不在房中。 我内心不安更甚,见新一轮的盘盏又送了上来,不由有些焦躁。见萧越正与使者相谈甚欢,几位大世家的师兄也与其亲族各有往来,秋香酒意之下,人人脸上皆有光彩。我强坐了片刻,终于按捺不住,起身便往殿外走去。 一出大殿,便觉一阵清冷袭来,吹在我发烫的腮颊上。我索性解下面幕,向人迹冷清处寻去。才转过后院一道垂廊,只见月光朗朗,照出青砖地上一摊淤黑。走近看时,星星点点,分明是一大团血迹。 我一颗心顿时卜卜跳了起来,驻足向旁张望,却不见人影。再往前紧赶几步,只见垂廊尽头又溅着几点黑血。一张雪白的丝帕染了斑斑血迹,被人折了几折,平平整整地放在阑干上。 我一瞬间几乎连头皮也炸开,用力吞了口口水,轻声叫道:“叶师弟,叶师弟?” 空寂亭苑中,便只有我一个人的声音在回荡。我突然一阵害怕,再顾不得意气之争,发足在廊下狂奔起来,口中颤声大叫:“……叶疏!叶疏!” 但见庭中那株红枫树沙沙动了几声,一个人影缓缓转了出来。那身影在清冷月光拖曳下,竟显得有些单薄。 他声音也远比平日虚弱:“我在这里。” 我方才嘶喊忘形,乍然见他,竟不知如何相对。待要像从前一般冷漠,又拉不下这个脸面。当下只得硬着头皮向他走近,故意粗声问道:“……你伤还没好?” 叶疏白衣上溅了许多血点,闻言只点了点头,道:“嗯。” 我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得道:“那坐下罢。” 叶疏依言坐下,与我掌心相抵。我一触到他的手,顿觉一阵刺骨寒凉,不由打了个冷颤。待我运转灵力缓缓送入,只觉他体内阴气浸然,连丹胎中都隐隐有侵蚀之兆,全靠他灵基中些许残息苦苦支撑。他冰雪之质,无力克制阴寒,久而久之,伤及肺腑,才有吐血之虞。若再拖得几天,只怕修为大损,数十年也难以复原。以他绝顶天资,让自己落到这般境地,可说极不应该。我后怕之余,竟生出一股莫名怨恨,一口气哽在胸口,也不刻意控制灵息,便如江河倾倒般向他身上泼去。 叶疏本已紧闭双目运功,此时秀丽的眉峰微微一动,却在周身隔出一道屏障,将我粗鲁无礼地倾泻向他的灵息约束住,如潮头还转,复又向我送来。 只听他澄澈的声音响起:“你灵核尚空,不要动用太过。” 我浑身一震,对他的千般怨结顿时散了一多半,只垂头潜心吐纳,将重新淬取的一段纯正之力徐徐送入他体内,如春日溪流般在他灵脉汇聚,流向四肢百骸之中。 叶疏灵核极深,清旷无边。我起初胡走乱撞,几乎连他边廓也摸不到。片刻之后,他残损之息渐渐接续,才缓缓引导我灵息流动,将他经脉中的阴伤一一祛除。庭中寂静无声,明月照人,惟余红叶婆娑之声。 叶疏忽开口道:“西凉十二城古称燕然,是叶家元祖灵犀真人飞升之地。” 我心头一怯,抬头向他看去,见他阖目而坐,容色浅淡,与从前引我恼恨时别无二致。也不知这毫无因由的一句话,又要引出甚么伤人之语。 却听叶疏道:“灵祖自得圆满,却苦了他的夫人。她在燕然城煎熬百年,日思夜想,流泪成泉,始终未能再见丈夫一面。她临终前留下一册功法,便是你在不知梦中解出的那本。其中诸般法门,全为抑情之用。她老人家尝透爱欲之苦,不忍见后人重蹈覆辙。情绊愈烈,尘障愈深。忧惧哀怒,皆由此生。至亲至爱,伤人至深。斯人已去,便将一颗心活活从腔子里哭出来,也是无用。这件事情,我爸爸mama死时,我便知道了。” 我怔怔望他,只觉一股强烈麻痹之意从胸口荡开,竟令我整个脊背guntang发热。 叶疏墨玉般的双眸对准了我,极轻极缓地睁开:“……你身负苏生之力,此后世道动荡,难免有无力回天之时。你若放任自己伤心下去,只怕连眼泪也是要流干的。” 月晕浮动之下,他看着我的眼睛好似玉照琉璃:“你的心太好了,不该受这种摧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