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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香江水涸地生烟

    第五十八章    香江水涸地生烟

    一九六一年的五月,这天晚上谢芳仪一边摆放碗筷,一边说着:“再过两个月,景心就要回来了呢。”

    余若荻笑道:“再过一年她就博士毕业了呢,据说导师对她很满意,应该不会延毕的,到那时她就会一直在香港,不会再走了呢。”

    如今的香港,发展真的是非常快,日常只见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已经略具二十一世纪摩登现代的雏形,走在街上,怀旧气息不再像之前那样强烈,让人感觉心头轻快了许多,有一种六十年代老港片的味道,景心回来这里,也会开心的吧?

    一边吃晚饭,余若荻一边看着报纸,旁边谢芳仪说道:“吃饭的时候看书报不利于消化吸收的。”

    余若荻笑道:“jiejie放心,我慢慢地吃,慢慢地看。jiejie,我在想我们要不要买一台电视机?吃饭的时候放电视也不错,否则这样单纯只是吃饭,总觉得有点单调的样子。”

    谢芳仪点了点头:“买一台电视也好,看看歌舞听听新闻。”

    或许真的是年纪有一点大了吧,本来对于自己来讲,有书就足够了的,顶多听一听留声机,可是如今谢芳仪也觉得,家里热闹一点也不错,就买那种彩色的电视机,美国前几年刚刚开始流行的,每天回来后打开电视,里面会出现花花绿绿的人影,也算是在家中便有了一个小小的影院吧。

    余若荻看几列文字,吃一两口饭,过了一会儿,她的目光忽然定住了,说了一声:“傅作恭先生终于平反了啊。”

    谢芳仪楞了一下:“傅作恭么?死得确实是惨啊,他是水利专家,有什么好反革命的?结果送到了夹边沟那个地方,听说是苦得很,在那里活活饿死的。可怜他还是傅作义将军的弟弟,居然也这样凄惨,国民党确实腐败,不过有了事倘若肯拿钱疏通的话,他又有这样位高权重一个哥哥,只怕未必会死呢。”

    余若荻摇头道:“傅作义将军用传统评书的套路来讲,如今只是降将罢了,自己在新朝还要小心翼翼地活着,更何况是他的弟弟,夹边沟那个地方,真的是恐怖啊。”

    后世网络上反贼经常拿夹边沟来说话,自己好奇之下也曾经查过资料,简直是人间炼狱,那就是不打算让人活着,倘若自己去了那里,在没有空间外挂的情况下,只怕活不了几个月,野草荒烟,白骨不知埋在哪里。

    傅作恭的惨死在香港也流传开来,有一些人痛恨傅作义,便说:“好个北平的和平解放,这盛世如他所愿啊,如今自己的弟弟给饿死了,古代的邓通乃是个嬖幸之臣,换了天子饿死了他也就罢了,那傅作恭乃是留美的博士,水利专家,有真材实料,新朝用得着的人物,可就真的冤枉得很了,可叹还是他哥哥一封一封信将他从美国召回来的,如今看来简直不是家信,那是催命符啊。”

    对傅作义,余若荻还是很理解的,他当时也是没有其她办法,毕竟长春围城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双方都是用平民的生命加杠杆,不过国民党好歹是将居民释放出城,中共不让平民逃难就很过分了,后来总算是顾及到政治影响,疏散救济难民。

    余若荻也设想过自己身处长春围城之中的情形,在那种饥饿的处境之下,所谓的“正义”、“革命”对自己来讲或许是很虚幻的事情吧?还有后世那些鼓吹战争促进科技发展、创造新文明的人,想的绝不会是自己牺牲。

    她还听说过另一个故事,不知是否真实,当初中共占领北平,许多大学生兴高采烈欢迎解放,坐在解放军车队里放声歌唱,可叹那军用卡车还没有涂掉国军的标志。这时候有个前国军军官拦下一辆卡车,对里面的大学生流泪痛骂,大意就是说从前成天折腾,反饥饿反暴政,真的有那么饥饿吗?如今八路进城,立刻改吃陈年小米,为什么不反饥饿?以后会有后果,不要以为会放过你们。

    这位军官或许只是痛恨之下的诅咒,未必是有那样长远通透的目光,竟然看到了未来的发展,不过无论是因为他的见识,还是因为他的憎恨,这个预言正在逐渐成真,青年学生们如今如果乱说话,结果也不会好的。

    两年之后,一九六三年七月里的一天,谢芳仪和余若荻在房间里每人抱了一个小婴儿,墙上的风扇嗡嗡地转着,然而房间里却仍然是燥热难耐,于是余若荻便说:“还不如进里面去,这样大热天,想来也没有人来做客的了。”

    谢芳仪点了点头:“确实也是呢,这种时候没有几家招待得起茶水。”

    于是将孩子放进婴儿车,关掉风扇,两个人便携着手推着车,消失在房间之中。

    坐在竹林中,余若荻擦了擦头上的汗,到了这里,终于凉快了一些,居然还有阵阵清风,吹动竹叶刷刷作响,余若荻笑道:“这穿林打叶声真的好像在下雨啊。”

    谢芳仪微微一笑:“倘若这个时候真的能下一场大雨,那可真的是太好了呢。”

    自从五月进入盛夏开始,港岛就几乎没有下过一滴雨,岛上山涧水流全部断绝,田地龟裂,走在路上,仿佛能看到一丝丝白色的热气从地面上蒸腾出来,不要说那少得可怜的农业,就连市民生活用水都无法保证,于是港英当局便派游轮去珠江口装淡水,但香港这么多的人,这几艘油轮的水又怎么够用呢?所以如今岛上用水极为紧张,四天供水一次,每一次都是排起长长的队伍轮流接水。

    在这样的景况下,全家人不由得更是把空间当成一个福地一样,白天景心出去上班,姐妹两人便带了两个孙女进入空间,好在空间中还没有那样炎热,虽然也是很热的了,终究没有热到令人绝望,而且最重要的是已经下过几场透雨,不必担心水源问题,烧饭啦洗澡啦都很自在,不必受到约束,在香港整体这样的环境之下,这种原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日常情节,便让人感到格外珍贵,简直深深庆幸。

    余若荻摇着一把扇子,给宝宝轻轻地扇着风,去年七月的时候,景心从英国回来,顺便还带了两个月的身孕,至于孩子的父亲,她只是淡淡地说已经分手,jiejie和自己便也没有多问,余若荻甚至觉得这样更好,没有那么多麻烦的牵扯,应该也涉及不到打官司争夺监护权的问题。

    虽然是如此,但是不婚生育的名声究竟不大好听,如今的香港社会,对于纳妾制度虽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女人自己生孩子却还是不行,不过好在因为修建了廉租公寓,家族的名声很是不错,因此景心仍然是找到了工作,对于工作的事情,她事先也已经做过打算:“如果在香港找不到合适的职位,生育之后我便回去英国,或者去加拿大,总能在医院里找到一份事情做,在那边历练几年之后再回来。”

    余若荻听了,当时就表示:“不必担心,孩子交给我们,不会有问题的,毕竟当年那么艰难都过来了嘛,我们也算是有经验的了,你学了这么多年,事业绝不可以放弃啊。”

    谢芳仪也点头说:“本来也在想家族三代继承人的问题,既然有了身孕,当然也是一件好事,要仔细做产检啊。”

    景心笑了:“我就知道姨妈和mama一定会帮我的,产检我一定会按时去做,不能让肚子里的小家伙出问题啊。”

    谢芳仪:“你自己也不能出问题啊,当初我生你的时候,把你姨妈紧张的,一定要住协和医院,出院的时候,分送了一堆红鹅蛋。”

    景心咯咯直笑:“红鹅蛋啊,那一定很壮观。”

    产检的时候发现居然是双胞胎,双胞胎属于高危妊娠,相当危险,因此全家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好在孕期没有发生太大的意外,到今年二月发动的时候,便生下了两个小小的女婴,于是谢芳仪和余若荻双双辞职,在家里照料小孙女。

    姐妹两人带着两个小婴儿,就这样在空间之中悠悠闲闲过了一整天,连烧饭都在这里,余若荻将那个已经三十年服役期的老铁皮炉子拿了出来,精铁打造,质量真不错的,这么多年还能用,当然了,这些年来大部分时间其实并没有使用它,住房之中有煤炉,山洞外间通道里也有砖砌的炉灶。

    傍晚看到已经接近六点,余若荻走了出去,等待景心下班回来,接她进入空间后。

    景心进入空间,第一件事就是抱起水杯来大口地喝水。

    谢芳仪见她喝得咕嘟嘟发出响声来,便说道:“你慢一点喝水,喝得太快了对身体不好,自己就是学医的,怎么还这样不小心?倒好像是渴了一天似的。”

    景心笑道:“可不就是这样么?今天有个病人道是很想喝水,家里面没了水,我便将自己的水分给他,于是便不够了。”

    谢芳仪摇了摇头,本想说“先顾自己吧”,然而又怎么说得出口呢?她迟疑了一下,说道:“要么明天多带一些水出去吧,家里还有一个水壶的。”

    景心喝饱了水,在旁边脸盆架上洗了脸,又擦了一下身体,这才清爽了,坐在那里逗着孩子,一天没见了呢,真的是很想念。

    过了半个多钟头,余若荻在山洞那里招呼说晚饭好了,景心便过去和姨妈一起把饭菜端了过来,三个人吃着饭,谢芳仪便说起景心在医院里分了水给别人,干渴着回来家里。

    余若荻笑道:“回头在那一堆杂物里面找一找,我记得当初买过一个日本军用水壶,就在他们要撤退之前,大甩卖贱价处理的时候买的,还有一个日本的军用饭盒,不过你暂时是用不到的了,这些东西都给大宝二宝留着,将来都是文物。”

    景心咯咯不住地笑,要说自家的山洞可真的如同一个藏宝窟一般,尤其是专门划作储藏室的那一块地方,简直是什么东西都有,老祖母的樟木箱里面装的自然都是比较值钱的东西,比如珍贵的衣物、首饰、金条银元之类,另外有一个高高大大的木架,是姨妈自己钉的,上面摆的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简直好像博古架一样。

    自己十几岁时重新进入空间,在山洞中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个地方,读书做题累了,便到这里来翻翻弄弄,如同寻宝一般,幸好自己那个时候已经是个中学生,倘若还只是几岁的孩子,只怕要在这里折腾得天翻地覆了,然而倘若是幼小的时候在这里,或许会感到更具有奇幻色彩吧?小孩子总是有无数幻想的。

    “今天许医生还说,再这样下去,他也不要上班了,和家里人一起去排队接水,还能多一个人的机会,我劝他不要这样,别的地方都可以停,我们医院怎么能停呢?他唉声叹气,说只是随便说说,其实心里怎么放得下病人?mama姨妈,我在想,明天要不要带一只西瓜过去?”

    谢芳仪点头:“很应该的,地里那么多西瓜,拿一只去医院里和同事们一起吃吧,如今工厂停工,学校停课,澡堂游泳池都关门了,连出去吃饭都找不到营业的餐馆,医院却还坚持着,十分的不容易了,医生们也是为了大家。”

    真的是惨啊,无水的香港,整个仿佛要给蒸干成木乃伊一样,基本上全线停摆,倘若不是街上还有人走动,焦躁地抱怨着雨神不来,简直就仿佛是一座死去的城市。因此余若荻感到,海水淡化工程是多么的重要,虽然如今香港的人口比从前是密了许多,但之前也没有缺水到这个程度。

    吃过了晚饭,又在外面纳了一阵凉,三个人带了婴儿便进入山洞,烧了水来给婴儿洗澡,然后谢芳仪在上面照料两个孩子,余若荻与景心便跳进了温泉池。

    景心泡在池水里,极其畅快地伸长了自己的胳膊和腿:“啊,真的舒服啊!居然有这么多的水泡澡,我有个女同事已经剪了短发呢,另一个男同事说要剪光头,光头神医,每天早晨洗脸的时候顺便擦一下头顶就好。”

    余若荻笑道:“为了省水,大家也是各出奇招啊。对了,这个星期天不要值班吧?福尔曼先生请我们去他家吃饭,你mama说她留在家里照顾孩子。”

    “辛苦mama了!本来这周不是我的,就怕有人要调班,不过我那时候就说不方便好了。”

    福尔曼一家与自己的家族关系非常密切,这一份友谊一定是要维持好的。

    泡过了温泉,几个人回到山洞,景心便唱着歌谣,哄两个孩子睡觉:“月光光,照香港,山塘无水地无粮;阿姐担水,阿妈上佛堂,唔知几时没水荒。”

    余若荻叹道:“幸好孩子还小,听不懂这些,否则从小就有心理阴影了。”

    七月二十一号这一天,一家人包括戴凤丁香,果然都去了福尔曼先生那里,如今福尔曼一家与丁香戴凤也很熟悉了,在她们那里吃过两次饭的,晓得与谢芳仪余若荻关系匪浅,因此便也有所往来,请客都是一起请。

    戴凤如今也剪了头发,余若荻之前还说过她:“大姐何必剪头?到我家来洗澡就是了。”

    当时戴凤摇了摇头:“年纪大了,便不愿打理这么长的头发,还是剪短了轻松。”

    这天早上招呼了汽车,在后面放了两只大西瓜,一路往福尔曼家里赶去。到了那里,福尔曼夫妇已经等在门口,见到有西瓜,连忙让佣人拿了进去,先放在冰箱里,过一会儿吃过了饭取出来吃。

    福尔曼先生对着余若荻点了点头:“你也是门路很广的了,居然能在这种时候找到西瓜。”

    余若荻一笑,后面高科技发展起来,那些电子产品自己可就没有什么办法了。

    福尔曼先生的家宴是中西餐并列,餐桌上一半是中餐,一半是西洋料理,大家谈谈吃吃,福尔曼说道:“如今当局已经在与大陆那边接洽,从那边买水。”

    余若荻马上想到了“三趟快车”,到后来就不仅仅是卖水了,还有食品之类,大陆的一些食物,自己还是很想念的,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吃得到。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从福尔曼先生那里告辞回来家里,进入空间后首先就是洗了个澡,然后就走出山洞。此时孩子正在地面的草席上爬来爬去,两只白鹅嘎嘎地叫着,彼此磨蹭着修长的脖颈,然后那两条长长的脖子向同一个方向弯曲,仿佛两条平行的弧线一样。

    景心坐在竹椅上,抓过旁边的明报副刊来看,今天上午走得匆忙,还没有看过当天的报纸,她匆匆翻到文艺版去看。

    余若荻看的则是社会版,最近犯罪的人有一点多啊,比如说用清水浇花啦,半夜偷水啦,甚至有人想象力丰富去搞诈骗,对饭店经理说“付给我两千块,我给你搞水开张”,幸好自家已经把花都搬了进来,不必担忧给人举报,每天浇花倘若没有淘米水,可就是用清水了,洗菜的水担心里面有虫卵。

    “啊,今天就结束了呢,也不知明天会连载些什么,希望仍然是这个卫斯理的。”

    余若荻脱口而出:“很可能还是他。”

    景心噗嗤一笑:“姨妈怎么知道还是这个人呢?写了一本书之后,总要休息一下的吧?金庸先生就是这样。”

    余若荻笑道:“据我所知,这个倪匡是十分高产的,简直如同打字的机器,更何况他如今成名时间不久,精力正在充沛的时候,很可以开足马力好好拼一下,所以应该不会断更的。”

    前世余若荻对倪匡的书并不是很感兴趣,欧美日韩的片子看都看不完,卫斯理系列虽然在当年也是很精彩的,不过对于那时候的自己,却显得有一点陈旧,只是倪匡这个人,余若荻还是知道的,据说写作速度吓死人,单单是每天要写那么多字已经非常辛苦,更不要说还要构思,真的是绞尽脑汁了。

    不过今生自己倒是也开始看倪匡的,毕竟适合自己的娱乐仍然是太少,倪匡的这些科幻倒是很让自己感觉清新,整天的社会武侠爱情也实在是看烦了。

    谢芳仪停下了笔,幽幽地说了一句:“倪匡啊,也是前几年从大陆过来这里的。”

    余若荻笑道:“jiejie,快讲一讲倪匡的八卦。”

    虽然郭维淮先生已经从编辑的位置上退了下来,不过jiejie如今在香港文艺圈也有了一点根基,许多消息都晓得,日常听她讲讲这些,倒是比听那些鸡飞狗跳的家庭纠纷要有意思得多。

    谢芳仪扶了扶眼镜,说道:“大概是六七年前的时候吧,倪匡在内蒙古犯了事,夜里冷,拆了木桥生火取暖,因此定了反革命罪,他便逃亡了,一路投亲靠友,最后到了广州,在广州坐船转澳门,然后来到香港这个殖民主义的腐败地方,本来他的双亲早已经来到香港,却不肯去找她们,不过好在倒也自己争出一番天地。”

    余若荻叹道:“又是一个热血青年的转向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