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红色潮水染港岛
第五十九章 红色潮水染港岛 转眼又是四年过去,一九六七年四月的一天,晚餐的餐桌上开了一罐梅林罐头,谢芳仪满怀深情地将梅林午餐rou罐头从makou铁盒里起了出来,切成片蘸了蛋液,用油略煎之后码在盘子里,rou粉色外表裹了薄薄的一层金黄色皮,看起来分外诱人。 余若荻夹起一片午餐rou,放进嘴里咀嚼着,咽下去后说道:“没想到如今在这里还能吃到上海的梅林罐头,当年在上海的时候,商店里时常见到它,只是很少去买,如今在香港看到这样的盒子,突然便有一种很特别的饥饿感,好像肠胃中空了很久的样子,非常的想要吃一点。” 谢芳仪十分理解地点了点头,其实吃的不是罐头,而是思乡之情,家里是经常吃rou的,杀掉一头猪,两边家里一起吃,都要两三个月才吃得完,更不要说杀牛的时候。 梅林午餐rou味道确实是不错的,然而不可否认,里面也有相当多的内容物是淀粉,如果是喜欢吃米粉之类,很可以做粉蒸rou,meimei烧的粉蒸猪rou粉蒸牛rou都是味道极好的,拿来拌米饭非常下饭,rou都还在其次,尤其是那蒸出来的米粉,浸透了rou的脂油,显得那么金灿灿的,极其诱人,在荷叶的清香之外,又带了辣椒的刺激味道,分外开胃,与蒸得烂熟的rou块一起搅合在米饭之中,无论吃过多少次,每一次都仿佛是从未有过的美味,一顿饭吃得是极爽的。 不过梅林午餐rou仍然是不一样的,即使里面的淀粉,吃起来都有一种特别的味道,舌尖抵在上面,仿佛格外缠绵似的,一种幽幽的情绪便在内心滋生了起来,那是对上海的怀念。 六三年之后香港向大陆买水,果然时隔不久,送过来的便不仅仅是水,还有蔬菜rou食面粉之类,其她的都罢了,梅林罐头可是很有象征意义的东西,因此便不由得时常买来吃。 余若荻还念着:“今年秋天要吃阳澄湖的大闸蟹,感觉哪里的螃蟹都不如阳澄湖大闸蟹,那蟹黄哦,那蟹膏哦!” 谢芳仪也说:“这么多年了,不知道家中到底怎样,什么时候大陆那边不再闹革命了,我们也好回去看看。” 余若荻:文化大革命去年刚刚开始,目测还有九年。 景心说道:“我看报纸上,新蒲岗那边的人造塑料花厂的纠纷又严重了呢,好像是关闭了一部分注塑机。” 谢芳仪点头道:“还开除了工人,其实我觉得资方这样做不是很理智,大家可以慢慢谈,她们这样做就是故意报复了,很容易激化矛盾的。” 余若荻叹了一口气,到处都是劳资纠纷,就在一九四六年,抗战刚刚胜利的时候,汉口要开通一段短途公交车,于是就有黄包车夫跑过去站在汽车前,硬是拦着不让发车,当时便发生了一场纷扰,最后黄包车工会出面调解,汽车线路暂时取消了。 自己当然知道黄包车夫是为了自己的收入着想,他们没有特别的技能,谋生途径有限,以人为本之下当然应该考虑到他们的生存问题,不过自己当时瞬间便想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人工智能,自己穿来得早,没有看到AI大爆炸之后的场景,十几亿人口的压力之下,或许也十分有趣。 事情的发展越来越严重了,到了五月初的时候,发生了“五·六血案”,情况愈演愈烈,以至于九龙要实行宵禁了,余若荻没想到自己来到香港,居然也要经历一次宵禁,之前上海宵禁还是在抗战期间,哪知二战已经结束,如今在香港却又要宵禁。 如果单单论人造花厂这件事,余若荻是站在劳方这一边的,从去年开始,天星小轮事件处置得就非常过分,本来只是和平的绝食抗议渡船加价,结果苏守忠被捕,他的朋友还在保释期间于家中离奇上吊身亡,余若荻看到新闻的瞬间就想到了前世看过的香港黑道片,这种灭口的方式实在太常见也太弱智了。 如今香港的经济是起飞了,然而贫富分化也越来越严重,黑帮势力增强,公务机构腐败,黑道故事拍成片子是很刺激很吸引人的,然而现实中却是一种危险因素,香港如今有三大黑帮:新义安,和胜和,14K,余若荻前世爱看娱乐八卦调剂心情,自然知道李连杰经纪人被杀,梅艳芳给人家逼迫唱歌的事情,更不要说如今偶尔街头看到的火并,因此很不希望自己和这些人扯上瓜葛。 不过如果事情这样发展下去,结果可能更加不妙,如今有一些手持毛泽东语录,在街头大喊“中国人民不可侮”、“英国人滚出香港去”、“强烈抗议港英法西斯血腥暴行”,很显然目的是要提前终止租借条约。 人造花厂这件事是不折不扣的劳资纠纷,资方是华人,所以涉及的应该是官商勾结,倒不是中国人和英国人的矛盾,回归这件事,余若荻没有那么高的水平,不知道九七香港回归究竟是否有利,不过此时将权力交给大陆的中共,显然不是好事,自己就是逃避这个时代的中共,才从上海来到香港,倘若这里也染成红色,自己又要去哪里?澳门去年已经闹过一次了,葡萄牙政府甚至提出即时交还澳门,所以香港也危险了。 虽然知道香港是在九七年才回归的,可是此时情况也越来越严重,街头已经出现炸弹,有的真有的假,许多上面还写着“同胞勿近”,如今一家人出行的时候都心惊rou跳,十分忐忑,余若荻有一天蓦然便想到自己看过的港片“天若有情”,第一集就是这个镜头,一群小学生做游戏,一队是抗议者,一队是警方,抗议的一方“坚决誓死保卫,反对加价,下定决心,争取胜利”,前世不太懂是什么背景,现在一想大概是天星小轮,新闻里说在一间店铺里搜出几百斤的爆竹,并拘捕涉嫌人员,应该就是以爆竹为原料制造简易炸弹,木屋区也给炸弹闹得人心惶惶,男主的父亲华山因为街边炸弹,炸伤了手又失业,于是剧情便急转直下了。 而且就在这个时候,公寓里也出现了问题,岳鼎华来说,有几个年轻人要去参加反抗游行,沈太山已经拦住了她们,锁了公寓大门不让她们出去,现在正在闹着,请房东赶快过去看一看。 余若荻一听,这可真的是一件大事,没想到这件事蔓延到自己这里来了,她换了衣服就赶紧过去公寓那边,只见门厅里一群人正在吵吵嚷嚷,沈太山拦在门前,手里挥着一串钥匙:“我怕英国人?我当年在国军的队伍里打过日本!到现在我的身体里都有日本人的弹片,我会怕这些吗?但是你们想把共产党引进来,那是绝对不行!” 几个年轻人围住了他,十分激昂地说:“共产党毛主席才是中国真正的希望,是正义的,英国人太残暴了,我们就是要抗争,只有共产党来了,中国人才能够翻身,再不受英国人的气。” 这时余若荻在外面敲门:“沈叔,让我进去。” “啊呀房东来了,你等等,我现在开门。你们几个别往前挤啊,不要想着趁乱跑出去。” 余若荻和岳鼎华从打开的一个小缝里面钻了进来,沈太山见她们进入门厅,连忙又将大门用一条铁链锁上。 余若荻说道:“各位,要说抗争,外面已经在罢工罢市,当初公寓是有规则的,要远离政治和宗教活动,为什么不遵守承诺呢?” 一个年轻的女生越众而出,说道:“余小姐,这是不一样的,我们并不是无事生非,英国人欺人太甚,我们要争夺政权,这样才能保障中国人的利益。” 沈太山指着她说道:“英国人是英国人,我且问问你,倘若你们真的把共产党迎过来,有没有想到房东小姐会怎么样?共产党在大陆干了些什么,你们不知道吗?是不是要把房东的财产都没收掉?房东有哪里对不起你们,你们要让她一干二净?而且共产党不仅仅要钱,那是要命啊,那个时候房东要怎么办?简直是六亲不认!” 沈太山一番话将对面的人顿时都说得哑口无言,之前只觉得自己满腔正义,确凿无疑,然而此时听了沈太山的这些话,却有一点迟疑起来,房东真的是好人,那一年天大旱,还往这里送过西瓜,岳夫人和沈叔将西瓜切成薄片,摆在门厅里,差不多每个人都吃了的,连水都要节省着来喝的情况下,能够吃上一小片西瓜,是多么幸福的事情。革命本来是一往无前的,只是此时革命遇上了人情,就让人左右为难了。 这个时候,有一个清瘦的男子从楼上下来,两手虚虚地向下按着,说:“诸位邻居,大家都不要着急,要说反对不公正和暴行,大家都是要反的,不过倘若要欢迎共产党,我劝大家还是谨慎。口口声声的马克思主义,我想问问你们有几个人读过马克思的书?不是那种小册子,是那种大部头的书,都没有吧?我读过,而且是英文版。 当年我也是很相信的,可是如今这么多年看下来,他的理论有很多关键的缺陷,经济理论,大陆现在正在实施着,人民公社、工商业也全都公有化,情况怎么样呢?我都不说中共怎样残酷地整天斗争人了,就在去年,老舍先生还自杀了的。 还有他的历史观,一切都是必然的,是人心无法对抗的,那么现在香港的情势就是必然,那么又何必对抗呢?或许要说如今的对抗便是必然,那么这也是必然,那也是必然,究竟什么是历史发展的规律?他是一个哲学家,不是九龙寨出来的算命先生,这样的话让人怎样信服呢?更不要说他的预言也落空了,他当初说共产革命要在发达国家发生,比如西欧,可是看一看如今建立共产政权的国家:苏联,中国,这都是很发达的国家吗?神谕已经失效了,就这样还要信他的吗?” 余若荻一看,这可真的是专业啊,确实是认真研究过的,脱粉回踩果然是最狠的,因为曾经寄托了如此多的感情,更不要说因其热情而深入钻研过,如今反戈一击,每一刀都挖心。 余若荻对着这些年轻人说道:“如今各界都在努力发声,大家不要急于一时,尤其是你们两个,还是学生吧?学生最重要的是好好读书,要改造社会也要先学好本领才可以。当年鲁迅先生不是有一篇文章,娜拉出走之后怎样吗?人一定先要有立身的能力,然后才能谈到改革社会。” 岳鼎华也在一旁劝说:“要说当局完全不理大家的死活,那倒也并非完全这样,不是一直在兴建公屋吗?只可惜建公屋的速度没有香港人口增加的快,就在前几年,六二年的时候,又有那么多人跑来了香港,就好比一缸水洒在地上,要吸收也要时间,所以大家也耐心一些,好了,先回去吧。” 岳鼎华这几句话真的是扎心,几个人愈发默然了,就在六二年,大陆那边又爆发了大规模的逃港事件,港英当局不堪重负,大量遣返逃亡者,这些难民的在港亲友卧路拦车,接应警车里的亲友跳车逃亡,隐匿在港岛。 当时刚刚创建不久的报导了此事,说是因为大陆的生活不好,所以才有这样多的人逃亡,大公报等几家左派报纸不赞同这样的说法,双方展开论战,两边争论十分激烈,这样争锋相对的争论最吸引眼球,于是那段时间香港市民看完了明报看左报,在香港,、、、号称“四大左报”,那一阵四大左报连带明报的销量都十分不错。 众人默默散去,有几个懂一点经济学的人已经在想,这样大批的人涌入香港,资方很容易压低劳力价格,如果不满意的话,那么“深圳湾没有加盖,随时可以回去”。 余若荻向几位帮忙劝说的人道谢之后,回到家中疲倦地歪靠在沙发上,和jiejie将这件事讲了,最后说了一句:“里面还有一个女学生,我劝她好好读书,将来找一个好一点的工作,否则怎么办?都去学人家给革命导师当秘书吗?” 谢芳仪轻轻摇了摇头,许广平女士的路途让人不知该如何说才好,自己后来看过她的一篇文章,好像叫做,里面袒露心声,与鲁迅在一起之后,许广平也想要有自己的职业,结果鲁迅却反对,“你做事这些薪金,要辛苦一个月,看人家面孔,我两篇文章就收来了,你还是在家里不要出去,帮帮我,让我写文章吧。” 当看到那篇文章的时候,谢芳仪只觉得自己的脸上一阵火辣辣,曾经那样崇敬的鲁迅先生,在婚姻中居然也是如此,简直就是他自己说过的“吃人”,难怪从前meimei说从朱安到许广平,是老虎灶换电气炉子(余若荻:系统软件Win7换Win8)。此时再看鲁迅的那篇,便有了一种别样的意味,那里面讽刺“妾妇之道”,那么许广平对于他而言,究竟是“妾”还是“妇”呢?或许都不是,只是“女秘书”吧?那可能还更好一些,起码没有给骂在里面。 秋秋终究是个厚道的人,这样的话倘若是丁香来说,一定会说:“女秘书居然把孩子也生下来了,好个不让人放心的女秘书。” 余若荻本以为这件事便就这么过去了,哪知过了几天,岳鼎华忽然带着公寓里一位租客赶来找自己,那位母亲含泪对自己说:“余小姐,我的儿子被差佬带走了,说他违法犯禁,能不能求您把他保释出来?” 余若荻心头登时一跳:“被差佬带走了?他做了什么?”不会是参与制作了路边炸弹吧,那可严重了,找福尔曼先生都未必管用。 “没有做什么,就是从他房里搜出一本毛选。” 余若荻一扶额头,如今的港英当局也到了神经过敏的程度,连都是罪名,不过这情势也确实是非常紧张的了,英方对中共和国民党两边的势力一向是同等压制,不过如今显然是中共更加咄咄逼人,声势极大,因此如今自家连鲁迅的书都放在空间里,外面只摆几本不咸不淡的。 不过此时说不得自己只好跑一次警察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