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老王

    是王遂,是王遂!是王遂啊!

    他怎么回来了?他这么早就回来了!他活着回来了?他竟然还活着?!

    完了。

    完了。

    老齐心想,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一定是知道了,不然也不会把他绑到这儿来。

    暴露了,他完了。

    这几年他日子过得舒坦,人也发福不少,他满头的虚汗,嘴唇颤抖着板上许久说不出一个字儿来,最后终于干巴巴地扯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王、王遂兄弟啊,你,你啥时候回来的......”

    他有心再寒暄寒暄,印象中的王遂虽然脾气躁下手狠,但是重情重义,从来不苛待手下人。但当他壮着胆子悄悄看过去的时候,他到嘴边的话便立刻凝住了,像腊月的冰含在嘴里,黏着血rou,吐不出咽不下。

    王遂的瞳孔很黑,半耷拉着眼皮,下三白有些轻微遮瞳,在包厢昏暗的灯光下,如同一只噬人的野兽,冰冷无情的眼神中不带半丝温度。

    “老齐啊。”

    他甫一开口,仍卑微趴在地上的老齐神经质的一哆嗦,不敢应声。

    “这么多年不见,日子过得挺滋润呐。”

    王遂站起身一步一步地慢慢踱去,身着黑色西装的彪形大汉无言恭敬地让路,两个手下走出押着老齐让他直起身来。

    老齐的面色一片死灰,王遂盯着他看了半晌,怎么也想不通就这么一个孬种,从哪儿来的胆子糊弄了他那么久。钱,就这么动人?

    “老子的卖命钱,好用么?”

    他轻飘飘的问道,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但是老齐却如同垂死挣扎一般惊叫起来,涕泗横流,大声哭喊着:“兄弟,兄弟啊!我也是没有办法!我老娘病了,姑娘要升学,我又没有活干......你知道的,我是个没用的人,前几年全赖你帮衬,没有钱——没有钱我一家子都没法活了啊!”

    “哦。”

    “所以你就换了我留给我儿子的卡?”

    “后来呢?”王遂问道。

    “什、什么后来......”

    “你老娘病好了,你姑娘升学了之后啊。”

    王遂伸出十个指头在老齐眼前晃了晃,“先是换了新房,”说着他弯下一根手指,“再是买了新车”,继续弯下一根手指。

    “在城里又给你老娘买了一套房”“把姑娘送出去读大学了”“生了二胎,是个大胖小子”“请了个保姆”“把乡下老家没人住的房子都翻修了”“嫂子天天出门打麻将”“儿子的满月酒大办了一场”“周岁宴又大办了一场”.......

    "对,我怎么忘了呢,你还有闲心思出去钓鱼,买鱼饵,买钓具,买这买那......"

    “怎么没想到给我儿子买点饭吃呢!”

    他豁然站起身,眉目凶厉,照着老齐的半边脸狠狠一脚踹了出去,力道大得押着老齐的两个手下差点没抓住人。老齐痛苦地哀嚎,鼻血流了一脸,嘴里全是碎牙,含糊地说着车轱辘对不起的话,惧得几乎肝胆俱裂。

    “还介绍我儿子去看场子,怎么着啊,指望我儿子对你感恩戴德?谢谢你赏口饭吃?”

    王遂看着老齐半死不活地死猪模样,裆下一片潮湿,腥臊的尿味隐隐传来。他厌烦地挥了挥手,手下的人立马将老齐如同待宰的牲畜一般拖下去了。

    原先站在扶手椅边上的黑西装也走了过来,面白清秀,还戴着副眼睛,文质彬彬的模样,嘴里吐出的话却是比毒药还要毒,“老大别脏了脚,兄弟们已经办好事了,齐长富老家的房子,城里的两套房,名下的一部车,并上家具若干已经全都折现卖了,现在他家老母和老婆正抱着他的胖儿子在西北风里嚎呢。”

    “他还欠您的那些钱,也全都列好欠条押上手印了,保证他下半辈子,当牛做马都得一分不少地还上。要是您还是消不了气,不然我让人打断他的腿,再砍两根手指头?”丁衡笑眯眯地建议道。

    “得了,别整这一套。”王遂没好气地啧一声,他向来不搞这种做派,也知道丁衡是在嘴贫。

    他坐回扶手椅上半撑着头,眼神乌沉沉地不知在想什么,丁衡见他的确心情欠佳,也不敢再贫,默默站在他身边不言语。

    王遂当年跟的老大是典型的眼高手低,手段跟不上野心的典范,在这小城里称王称霸之后,野心逐渐膨胀,竟然想着去S市闯一闯,他自己追梦不算,还强迫着一众手下一起追梦。王遂觉得他是傻逼,S市本土帮派派个人一忽悠就觉得自己牛气起来了,钱权力哪样都拿不出手还想往大城市里扎,他是不想跟着傻逼头领以身犯险的,他家小崽子还等着他养,他走了,王厌吃什么喝什么?没见哪个小孩儿能喝露水长大。

    他有个捧在手心里的儿子这事儿头领也知道,本以为人蠢就算了,没想到心还是黑的,话里话外他不跟着一起去S市,即使强留下来了,王厌也别想好过。

    王遂拳头捏得死紧,一口牙快咬碎了,面上还得扯出个笑说:“哪儿能啊,跟着老大发展,我求之不得。”

    王遂被逼着一起去了S市,知道这趟凶多吉少,傻逼头领不靠谱,这拿命挣的钱怎么着也得全留给他家那臭小子。老齐被他保下了不用去,原想着好歹能照应点王厌,结果钱财动人心,他前脚刚走,老齐后脚就敢摸进他家把卡换了。

    这几年他过得险得很,也不敢和家里有联系,只顾着往卡里一直打钱,一年前是他打的最后一笔,光那一笔钱就足够王厌上完大学再买套房娶个老婆了。本以为活不了了,到底还是黑暗中挣出一条路来,干掉了傻逼老大自己上位,还得防着自己不被本土帮派干掉,动荡了整整一年才消停下来。

    局势堪堪平稳他就忙不迭地往家赶,幸好这几年风里来雨里去多长了个心眼,知道提前派人打探消息,这才知道王厌受了多少委屈。

    不然按他原先预想的那样,在家里等着王厌给他个惊喜,估计他充满父爱的拥抱还没展开呢,就得被那臭小子兜头来一板砖。

    愁啊,有家不敢回,这闹的。

    那臭小子的驴脾气,到底随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