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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喜事

    短短一瞬间,孜特克想了很多。

    他是想和徐羡骋断了,只是确实没有想过离开——他又能去哪里呢?肩膀上的奴字,时时刻刻提醒着世人他的身份。

    若是主人同意,农奴尚且可以赎身,尽管那大多是个天文数字,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纹上这个奴字,如同黥面之刑一般,便永久无法逃离,无论他去哪里,都会被认出、被追捕。

    孜特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不明白自己需要什么,还小的时候,他希望能闯出一片天地,让世人瞧得起他;当他认命后,便只希望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徐羡骋来之后,他便围绕着这孩子转,他对未来的设想,也从来是建立在有徐羡骋的基础上。

    孜特克也曾有过自己的属下、朋友,只是徐羡骋粗暴地剥夺了这一切,出了这里,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孜特克望向徐羡骋,年轻男人靠在墙边待他,一头如瀑的乌发披在脑后,称得面如白玉——孜特克知道,自己再待久一点,徐羡骋定会喊人来找他。

    “叔叔去得真久,让我好找。”徐羡骋眉眼弯弯道,自孜特克从徐羡骋的院落逃出后,徐羡骋便带着他搬入世子府,没有回去的意思。外头人当徐羡骋掌权后愈骄僭越,只有孜特克知道是因为世子府邸大、巡逻之人多的缘故。

    孜特克没看他,兀自回房。

    徐羡骋在后头望着离去男人的背影,神情复杂。

    之后几日,徐羡骋有心告饶讨好孜特克,可惜孜特克不留情面,比从前还要凉上几分,世子府有些人甚至以为他是哑巴。

    徐羡骋见状,更是痛楚,从前他还会仗着主人的身份要求和孜特克做那事,因为前些日子的变故,他现在是不敢了,但除去这个,他和孜特克真是关系越来越淡薄了。

    徐羡骋为此没少生闷气,几欲犯浑,但只要见到孜特克的眼神,宛如一盆凉水从头浇灌而下,将他的五脏六腑冷了个透彻,只得生生忍了下来。

    ——可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徐羡骋痛苦地想,孜特克并不会原谅他,他不想用强硬的手段去栓柱对方,这只会导致二人愈发隔阂和生分,但除了这些,徐羡骋发现,孜特克不愿和他有任何交集,回到从前又从何谈起呢?

    徐羡骋心中痛恸,表面上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他还有一堆烂摊子要处理——在狄恰,他根基不稳,底下偶有暴动;这儿虽是夏都,没有龟兹和都护府那般寒冷,西域的冬日也总是十分难捱,前线粮草吃紧,叛军在城墙浇水成冰,整得铜墙铁壁般,攻城成了无稽之谈。

    徐羡骋接到了线报,蚩人正在往都护府运送火炮——蚩人和罗刹人速来关系紧密,搞来这些番枪洋炮也不是不可能,把徐羡骋烦得要命,恨不得即日攻下都护府再打去罗刹。他命人前往中原购置火器,寻访铸造火器枪炮的能工巧匠,一想到他又要和叶知章低头,只觉得心中大恨,许久难以平静。

    但再怎么不安也得忍着,若是徐羡骋在外露了怯,他便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这段临近春节的日子,徐羡骋命人把世子府上下装点了一番,红灯笼和剪纸将里里外外装点一新,极其喜庆的模样。徐羡骋望着世子府里外一片红,思绪万千,像是被触动了什么。

    这日他回来的路上,见到城内有汉人家在办喜事,锣鼓声大作,新郎官牵着马,后头拉着花轿,喜气洋洋地走在在街上。

    徐羡骋停下马,观望了许久。

    仆人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徐羡骋,忙跑上去和新郎官交头接耳的。

    新郎官愣了一下,望向了徐羡骋,连忙出来准备给这位大人下跪。

    徐羡骋免了他们的礼,他勾着唇,心情很好的模样,给那新郎官贺了喜。

    新郎官没见过徐羡骋,在城里,这位姓徐的大人传言甚多,有人说他体恤贫民,心怀下士,也有人说他滥杀无辜,作恶多端,流言十分矛盾。

    新郎官心里打鼓,走近了才瞧清徐羡骋的长相,觉得这位大人高大挺拔,面如冠玉,五官极俊俏风流,单单见了长相便让人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徐羡骋问了一会儿,知道新郎官是带花轿去接新娘的,新娘地远,需要走个三四日才到。

    “再过几日,便是黄道吉日,宜嫁娶,家慈以为,临近岁旦,有双喜临门之意,才……”那新郎官道。

    徐羡骋挑了挑眉,“是么?”他心生羡艳,想起自己和孜特克,虽说世上没有男子之间成亲的规矩,他心思不免得动了。思虑至此,他向那新郎官贺喜,还命人送了点贺庆礼。

    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徐羡骋的身份也足以让那新郎官一家子大为惊喜了。

    徐羡骋免了那人的跪谢,拨转马头回了世子府。

    陈届听了徐羡骋的想法,如遭雷劈,只觉得天灵盖铮铮地响,眼前一阵阵地发蒙,“你疯啦,在世子府办喜事?你和孜兄?”他的声音都在颤抖,“你们可是两个男人——”

    “为什么不能办?你不常说这世子府还没有江南大家的一半大。这样看来,世子府不过是个普通府邸罢了,府邸不能办喜事么?”徐羡骋道,“那有什么办不得的?”

    “不成——”陈届急道,这事实在是闻所未闻,“你办了,小世子长大了,这不又是一条罪证?”他想了想,徐羡骋的罪证实在有点多,也不缺这事。

    徐羡骋哼了一声,“我只当先生同那些迂腐的中原汉人不同,原来骨子里也是个顽固不化的。”他扭了扭脖颈,“我不仅要办,而且就要这几天办——中原皇帝已经崩了,待朝廷昭告天下,这国丧之事,要几年不得办喜事,我才不等呢。”

    陈届见劝不动他,满头大汗,剁了剁脚,嗐了一声,搜肠刮肚地想了好些话术,抬起头,还欲继续劝上一劝,却只见徐羡骋离去的背影。

    徐羡骋回了院子,一扫往日的阴霾,心情大好,他问了孜特克的位置,前去寻找。

    孜特克已经歇下了,见徐羡骋到了,像是没看到人似的,依旧沉默不语。

    徐羡骋心中一痛,没发作,他坐上床褥,对着孜特克道,“叔叔……”他伸手抚上孜特克的手,对方抽回手,被他紧紧攥住,骨头咯噔咯噔响,“叔叔……我刚刚去了锦缎店,明日,他们便来给叔叔量身子,”

    孜特克抬起眼,望向徐羡骋。

    徐羡骋和他都不是爱在衣冠上捯饬的性子,此番有些不同寻常,孜特克凝神,只听见徐羡骋慢慢道,“我瞅着那红色和叔叔很配,城里今儿有人嫁娶,过几日,我和叔叔也办上一场,怎么样?”

    孜特克瞪大了眼,觉得徐羡骋疯了。

    “你疯了,”孜特克冷冷道,“男人之间怎么嫁娶?”

    徐羡骋道,“叔叔总是在意这些,”他哼了一声,“规矩是达官显贵制定的,平民必须遵守,而他们却可不从规矩。如今,我入主了狄恰,一切自然是我说了算,我说有就有,我说行就行。”

    孜特克低声道,“我不会穿的,你别想了。”

    徐羡骋心中大怒,好半天才按捺下来,“叔叔,你还记得咱们院子里的阿都么?那个小孩,他护院不利,放你跑了出去,我没罚他,你再说一句不穿,我便命人鞭他十下。”他越发怒意深重,补充道,“记得咱们从前龟兹的那个老农奴么?他现在在城西,我好吃好喝地供着,若你不依,他的好日子便过不了了,还要倒霉。”

    孜特克发起抖,只觉得徐羡骋愈发地面目可憎。

    徐羡骋将他的脑袋掰正,亲吻上孜特克的唇,将那两片唇瓣细细地研磨,舔舐湿润,许久他又吻上孜特克脸颊的疤痕,那是从前被狼咬伤留下的。

    孜特克胸口起伏着,压抑着怒火,推开了他。

    徐羡骋见孜特克没应声,知道自己得手了,心中大喜,“叔叔,”他眼神充满了迷恋,“我从小时,便想同你在一起,待我们拜过天地,便是名正言顺的两口子了……”徐羡骋心中大为畅快,只觉得从前自己愚蠢,没有想到这点。

    ——徐羡骋从前没想过和孜特克成亲,姓陆的与他娘当年也是郎才女貌花前月下,后来却嗜赌施暴;那叶知章为了荣华富贵,抛弃发妻亲子。

    这一切都使得徐羡骋变得离经叛道,心中对嫁娶常俗都大为不屑,自然也从未考虑过这个念头。

    但孜特克不一样,徐羡骋心里极为清楚,他的这位叔叔在意世人的眼光,更是极其重诺,若是能让他在神明牌位前发誓与徐羡骋结为鸳侣,至少能在对方那里多个保证,心头的位置更是少不了他的。

    徐羡骋心里高兴极了,将近一夜未睡,他本以为自己是个对这种事不屑一顾之人,但想到自己是与孜特克结为鸳侣,心里便欢喜不已。他甚至还想用办一场羌人婚嫁,热闹个两回,他想起诗句“灯前罗帐眠迟”,不由得嘴角上翘,上前拥住了孜特克,贪婪地嗅着孜特克短硬的鬈发。

    孜特克也半夜未睡,一想到起身要和徐羡骋对视,又只能按捺着火气,着实烦闷不已。

    徐羡骋起了早便吩咐人前去办事,时间定了三日后。

    孜特克烦躁不已,绸缎铺的人来的时候,他几番不愿配合,逼得裁缝哭诉了一顿,说他若是不配合,惹了徐大人不痛快,自己可是要倒霉。

    孜特克听了这话,确实觉得自己不对,和那裁缝道了歉,这般实诚反而把对方搞糊涂了。

    徐羡骋这几日很忙,他有心在年前把事情做完,和孜特克“成亲”后,还想好好歇上一阵日子。

    徐羡骋专心地找那些萨满喇嘛的茬,已经抄了许多寺庙道观的地,一时间流言四起——他抄了富户的地,在贫民眼里可算是劫富济贫,但若是关乎神明,民众一时间难以接受。

    徐羡骋阖着眼,他后日要成亲,心里痛快极了,但事情还是照做,丝毫不因为忌讳而避着这些神棍,陈届觉得徐羡骋是天塌下来了都不怕的人物,真是可怕极了。

    那神棍趴在地上,两股战战。

    “大师已经做法两个时辰了,”徐羡骋道,“可天还是怪晴的,大师您这一遭可不灵啊。”

    那人抬起头,辩解道,“大人,并不是不灵,而是在下的法器灵力不够……”

    徐羡骋哼了一声,“大师需要什么法器?”

    那人道,“莲真经里头道,若需求雨,需要童男童女的头骨,浇水银活剥,带着头皮做成钵盂……从前茹里大师便是如此,修得法力深厚……”

    陈届久居中原,从没见过如此邪异之宗教,极其可怖,听着便浑身发抖。

    徐羡骋脸色如锅底,好半日笑道,“这法器如此好使,大师,我看那童男女不过是愚钝稚儿,有甚么灵气可言?大师修为深厚,吃斋念经,福荫深重,自然比那童男童女胜出许多,依我看,把大师做成碗具,来年用来求雨,祝我狄恰风调雨顺,岂不更妙?”

    那神棍没想到徐羡骋这么说,惊呼一声,冷汗涔涔,腿抖如筛糠,“大人……小人胡说八道,大人饶命啊——”

    徐羡骋冷哼道,“一群妖僧,找死——”他怒意深重,“我看你这宗都该灭,残害贫民、童男童女,那么中意法器,我便把你们做成法器!”

    那妖僧被拖了下去,哭嚎不止。

    徐羡骋气得不轻,“给我抄了他们的庙!”

    他越发觉得晦气,只觉得西域遍地是这种妖异教宗,表面劝人向善,实则坑害百姓,敛财无数,决心将这些人铲个底朝天。

    徐羡骋起身,只觉得再待着便脏了自己,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