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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掷如意大发雷霆,诉真情两相销魂

    成玉体弱,早年间在宫里又被父亲在身边布下无数冷漠森严的眼线,等闲根本支使不动,由此更加体弱,吃药是习惯了的。他对床笫之事有时候很懂,看得透其中本质,有时候又懵懂无知,根本没想到这碗药是做什么的,靠在皇帝怀里就要伸手拿过来喝了。

    皇帝轻叹一声,拿开guntang的药碗,示意宫奴出去,自己则肃然对成玉道:“玉儿,你我已经既成事实,从今之后,我自然会比从前更宠你疼你,但……我不会让你怀上我的孩子。”

    太过开门见山,成玉立刻呆呆仰头看着他,眼神是毫不掩饰的令人心碎:“为什么?是我不配吗?还是叔侄luanlun惊世骇俗,你不愿接受?你嫌弃我,不肯我生下你的孩子?”

    他性情中其实有一种很不合时宜的坚忍倔强,但绝非对着最信任的人。虽然此前从没想过怀孕生子的事,现在却忽然伤心起来,咬住嘴唇,忍着泪意。

    皇帝也很无奈,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尽量试图说能让他明白的话:“你身子弱,负担不了怀孕的辛苦,何况,此事若是止于你我之间,才有可能长久,否则……对你不好。”

    成玉很相信他,也相信自己的判断,觉得皇帝这话不是在骗自己,他想了想,问:“是因为……皇祖父他……那件事么?”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本朝开国二百余年,虽然国力屡经波折,至今又强盛起来了,但也不是没有危在旦夕的时候。比如成玉的祖父,皇帝的父亲执政后期。他早年间yin辱同母妹,将其囚禁深宫,几乎无人知晓,却生出几个子嗣,又生出无数鬼蜮,以至于内宫倾轧动辄牵扯成百上千人命。

    后来被囚禁的公主郁郁寡欢而亡,他也几近疯狂,在民间搜罗与之类似的女子,最终终于找到一个祸国妖姬,沉湎yin欲,终日放荡,天下臣民与后宫妃嫔全都苦不堪言,皇帝的生母也因此屡遭折辱,最终幽禁深宫,无声无息而亡。

    当年她出身高贵,容貌绝美,也曾经宠冠一时,奈何丈夫其实是个疯子,而疯子的宠爱是致命的。

    正因父亲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为了讨好宠爱的妖妃,不惜焚毁皇家园林,千金付之一炬,最终他的儿子们忍无可忍,纷纷反抗。皇帝那时候还年少,并未夺得皇位,不得已又在成玉父亲手下蛰伏多年。

    他是亲眼看着囚禁姑母的宫里拖出来几个赤身裸体,不会走路的妖异怪物的,虽然心知与他们血缘极近,是同父兄妹,也不敢相认,不能相认。

    最后这些沦为父亲与舅舅禁脔的怪物全数被秘密处死,即使如此,国朝初年流传至今的luanlun之血,还是被唤醒了。自此之后,两人皇帝,兄弟二人,都未能逃脱这种命运。

    先帝生不出儿子,未必不是因为报应。皇帝与亲姐抱团取暖,也早越过界限。

    但做出这种事可以,再生出孩子来,他就实在不能允许了。

    何况成玉的身子,确实不适宜怀孕产子。

    皇帝对这事是亲眼目睹,如今云淡风轻删繁就简讲了一遍,成玉也愣住了,神情复杂,良久靠进他怀里,搂住男人不放:“罪孽我愿意与你共担,孩子也不是非要不可……可是……我以后怎么办呢?”

    昨夜至今,他终于露出一丝惶然。

    如果他们的血缘稍微远一点,其实成玉未必不能进入后宫,正大光明承宠,毕竟本朝有过外甥女嫁舅舅,中表兄妹成婚的例子,并不严厉禁止。可偏偏,他这个身份微妙敏感,他的血缘也实在太近,找不到任何遮羞布。

    如果有个名分,他将来吃醋,妒忌,撒娇,邀宠,全都是顺理成章,现在却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能是,这让他不由哀伤起来。

    一个人一无所有的时候,其实或许不会察觉痛苦,但一旦开始拥有,恐惧就如影随形。

    皇帝揉揉他的肩膀,宽慰他:“以前我也不曾少疼你,以后……我自然会护着你。”

    不管怎么说,他是成玉的长辈,做出这种事来,责任绝大部分在他。就算有什么,也应该是他担着,怎么会留成玉一人惶恐害怕?本来成玉就注定一生不能出宫,他就准备娇养他一辈子,现在两人有了这层关系,成玉就骤然从该被娇惯的小辈蒙上一层禁脔的暧昧光影,是该更疼他才对。

    成玉默不作声抱着他,好似在汲取温暖与勇气,好一阵子才爬出来,对着药碗伸出手,模样懂事,又令人怜爱:“药给我吧,我吃就是。只要你愿意疼我,别忘了我,我什么都肯的。”

    这是真心话,他说得平淡又坚决如铁,皇帝心里一动,转手端起来,亲手喂给他。药汁苦涩,但也不多?,成玉喝惯了药,两三下饮尽,随手将药碗一放,仰头索吻。

    舌尖苦涩,萦绕不散,可被拥抱被宠溺,却有轻盈的甘甜。

    好一阵缠绵后,皇帝不得不走了,将成玉放进床帐里,俯身在他额上一吻:“听话,我会再来看你,你乖乖的,别闹脾气,嗯?”

    虽然他从前对成玉也好,十分优容,但毕竟与如此暧昧温柔的语气不同,成玉被哄得意乱情迷,乖乖应了,看着他离去,不舍地望着门口,好一阵才缩进被子里。

    他的身子还疼,实在难以动弹,但内心却是满足的,想起昨夜的疯狂,一点都不后悔后怕,甚至十分满意地笑了。他不怕痛,不怕起不来身,他要皇帝在自己身上,永远难以自控。

    他这么年轻,他不要孩子,他要长长久久被记住,他要皇帝的真心,哪怕一分,哪怕千万分之一,他要被看到,他要被记住。

    皇帝走后片刻,伺候成玉最久的宫奴进来了。他原名是嬷嬷起的,叫香蕙,后来皇后进宫,要避讳,就改了一个字,叫静蕙,被拨过来伺候初封出云君的成玉。成玉性情执拗,向来体弱,其实很不好伺候。但静蕙性情温顺柔和,倒是合他心意。

    成玉略带倦意撑开眼皮,扫了他一眼:“有事?”

    皇帝不在的时候他不必娇软可爱,更不必在乎谁的目光,十分冷酷,其实与皇帝颇有些相似。

    静蕙静静跪下,认命地从头禀报:“昨夜殿下睡了,陛下将他们三个都拉出去打了,说教坏了殿下。两个直接杖毙,另一个……没撑过去。现在宫里又送来十二个宫婢,是陛下指派,如何安置,留下几个,还需殿下指示。”

    成玉睁开眼,目光锋利冷静,看了一阵帐顶承尘,扭头看着静蕙,声音轻轻,但却很清楚:“你又为什么还活着呢?”

    静蕙脸色惨白,微微颤抖,却不得不实话实说:“昨夜,殿下不堪承受,陛下怜惜,未曾勉强……于是……幸了奴婢,奴婢亦未曾教唆欺瞒殿下,所以不曾领罚。殿下……求殿下开恩。”

    他知道这一关不好过。成玉性情不说暴虐,但也不是会害怕双手染血的人,何况他其实知道成玉有多迷恋皇帝,在这件事上有多疯狂,就是二话不说把他拉出去打死,也不是多令人意外的事。

    可人活一世,只要能活,哪有想死的?奴婢的命不值什么,可静蕙在宫里挣扎至今,不舍得就这么死了。他心知皇帝留下他,不过是一时的仁慈,可这点仁慈不足以让皇帝带他走,给他一个名分,从此离了会要了他命的成玉,这点怜惜就什么都不是。

    何况……静蕙心中苦笑。

    叔侄luanlun之事,说出去终究不好听,皇帝与成玉之间,只要成玉尚未长大,总是不可能让皇帝尽兴的,留下他一命,将来未必没有用,皇帝自然不必考虑他愿不愿意,就算他被拉出去打死了,总还有下一个可用的人。

    成玉脸色慢慢变得铁青,目光杀气凛冽,凝视着静蕙温顺到毫无脾气的身影。对方姿态恭顺,整个人五体投地趴在自己面前,可他却深深感受到被对方冒犯羞辱,瞬间激起他疯狂的愤怒,就像是被夺走食物的野兽。

    片刻后,他强撑起身子,冷笑一声:“没看出来,你居然有这种运道。”

    他一时怒极,眼前一片猩红,面容倒还森冷严酷:“你既然知道自己有罪,怎么不自己去死?难不成你还盼着我举荐你做个娘娘,好来折辱我,把我的脸撕下来扔在地上踩!”

    不开口还好,一说话成玉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浑身战栗,随手摸到一柄冰凉坚硬的玉如意,是平日放在枕边安眠所用,拿起来就往静蕙身上扔。

    静蕙心知他愤怒,躲也不敢躲,硬是挨了一下,玉如意扔在他背上,又落在地上,片片碎裂,晶莹剔透的玉屑四处飞溅。静蕙这下不敢不动,他跪的地方离成玉太近,要是伤到了成玉,他死也不能了事了,于是立刻扑上来以身护主。

    成玉被扑倒在床,一时呼吸艰难,慢慢缓过来后,脸颊一热,一滴血落在他脸上。他愣愣往上看去,只见静蕙温柔到毫无棱角的面容上,一道长长血痕蔓延到耳际,占领了侧颊。

    见他看过来,静蕙慢慢松开手,上下检查一番,发现成玉并无危险,于是替他理了理被子,退后一步,又跪了下来。地上此时玉屑纷飞,碎片满地,他也面不改色,视若无睹。

    成玉一时哽住,心头烦乱,却不得不心软了,好一阵泪光闪烁,片刻后心灰意冷倒下来,哽咽着埋头:“我又能把你怎么样……他要我乖,就是要我饶你一命,我怎能不听他的?何况你又何必对我如此真心……我就是死了,与你又有何干?我要打你杀你,你却是个忠心的好奴才……”

    静蕙默然。

    他也心中苦涩。

    未曾被临幸前,他和成玉相处已经渐入佳境,至少不会动辄得咎,成玉也已经开始信任他。可现在……只是因为一个男人,只是因为这无奈的命,甚至只是因为一个意外,他就连活命,都成了奢望,日后就是留下来,又怎么继续和成玉相处?

    许久,成玉转过脸来,擦干了眼泪,冷冷问道:“他和你干了那事,可曾给你喝药?究竟是怎么成事的,你给我一五一十的说来。”

    见他审问,静蕙反而知道这事有了转圜之地,于是强忍羞耻与痛苦,不敢省略细节,仔细说了一遍:“昨夜殿下昏过去,陛下就未曾继续,叫人送水洗漱,亲自替殿下擦洗,随后才出来要奴婢服侍,后来……后来奴婢就……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陛下拉起来,扯开裤子……入……入……就成了。奴婢昨夜就已经喝过药了,也未曾记档,奴婢以后,还是殿下的奴婢……”

    他说着,终于忍不住,红着眼圈恳求地看向成玉。

    宫人妃嫔侍寝,只有记档了才是真的,否则就是怀孕,也无法证明,下场绝不会好。而静蕙不止未曾记档,甚至还赐了药,那就是绝对不许他生育,也不会给他名分的意思了。

    成玉沉默半晌,捂住脸,哈哈笑了:“你放心,我不杀你,但你以后,也不是我的奴婢了。皇叔……他还会幸你呢,是我没本事,伺候不好他,以后,你说不定比我好……”

    他笑声怪异,十分瘆人。静蕙不敢再听下去,膝行向前,趴在床沿急切劝慰:“殿下切勿妄自菲薄!在陛下眼里,奴婢哪配与殿下相比?他舍不得您吃苦,才会……奴婢也可立誓,决然不想有什么前程,愿意一辈子伺候殿下!若是可能,奴婢从来不愿侍寝的!”

    他说完后,成玉就没了声音,室内也一下静了下来。香蕙小心翼翼,屏气凝神,半晌,终于等到成玉古怪的注视,良久后,成玉叹了一口气,拍拍他的手:“我晓得,你不是想攀龙附凤的人,否则,你早几个月就死了。可是……他要抬举你,你又能如何?别说傻话了,去吧,下回有这样的事,你不说给我知道,就算是对我忠心了。”

    虽然知道,皇帝确实是心疼自己,舍不得,所以才没有继续禽兽下去,可是他才与自己翻云覆雨,又去同别人被翻红浪,成玉不敢杀了静蕙惹他不快,又不肯承认自己心中居然不怎么愿意杀了静蕙,也就只好不让自己知道了。

    他又缩回了被子里,整个人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团海藻般的长发留在外面。

    静蕙默然片刻,不知怎么竟然忽然落泪,片刻后,无声无息磕了一个头,收拾了玉如意的碎片,转身出去了。

    室内一片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