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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本应是人!

    惊慌失措的怪物逃进森林深处。它看到月光下立着一棵树,于是伸出那曾经是手的利爪拼命刻画起来。

    噩梦!这是噩梦!

    它用记忆最深的语言书写,提醒自己从梦中醒来。然而那刀劈斧凿的文字呈现在眼前时,更加深刻的恐惧从灵魂中浮现出来。

    它曾经见过这行字,在这场真实噩梦发生的五百年后。

    “呼呼呼!!!”

    郁风剧烈地喘息着,从梦中醒来。奄奄一息的火光摇晃着,四面都是坚不可摧的石壁,他依然被困在地下深处,于垂死的边缘挣扎。

    但——他十指的指尖在流血——好像拼命抓挠树木那样受伤。

    饥饿带来的寒冷和灵魂中的惊怖让郁风止不住颤栗。那个谜终于解开了——为什么远在万里之外的尼科岛上会有安努王国的文字,而且那字迹竟然属于他自己。他不仅目睹了五百年前罗厄诺克村失踪案的全程,并亲自参与了猎杀。

    梦境与现实的边界模糊了。他被卷入某人的梦,体会了梦主人的渴欲,而那股神秘的力量轻而易举地变成事实,甚至突破了时空的界限。

    郁风看向自己的伙伴们。迦离一动不动躺在原地,呼吸声时断时续。陆巡靠墙坐着,表情狰狞扭曲,似乎也在梦中。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南面的那面石壁竟然裂开一条缝隙,如同一扇不曾存在过的神秘大门敞开了。

    这依然是梦吗?还是疯狂后的幻觉?郁风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疲倦与头晕一阵阵袭来。他摸索过去,矿石坚硬冰冷,缝隙真实的触感就在手心。稍微用力推动,这扇石门就缓缓地打开了,一条神秘的通道展现在眼前。石壁顶端,一枚真理之眼冷冷地观察着来者。

    “大门已经敞开!无知的人,你将看到门中透出的光彩。”

    郁风直觉地回忆起加入甘露泉俱乐部的仪式中,柯林说的第一句话。身为本代守密人,一无所知的他或许说出了某些事实。

    “陆巡……陆巡!快起来……”

    郁风几乎是爬到同伴身边,用力摇晃他的身躯。对方从噩梦中惊醒,同样一脸惶恐,惊疑不定。随着清醒,梦中的细节逐渐模糊,剩下一片血红色。

    “还能站起来吗?”郁风问。

    “应该吧……”

    “有出去的路了。”

    陆巡震惊地看向郁风所指,同样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我们是已经死了还是发疯了?”

    “可能都有……”郁风咕哝了一声,“但我不想死在这里。”

    陆巡低头看了看外公的遗体,取了一撮银发放进口袋,咬咬牙沉声说:“老头儿,我走了。”

    他爬了起来,想去叫醒迦离。谁知触手一摸,她的身体竟然冷冰冰的。陆巡勉力稳住心神再看,虽然气息微弱,人倒是还活着。但经历了十几天的绝对饥饿,她看起来居然并没怎么消瘦。是因为身为女性体脂比更高的缘故吗?

    呼唤了许多遍后,迦离才缓缓睁开眼睛,眼神已经涣散如同梦游,不言不语、没有焦距地望着。

    本该好好保护她的,陆巡心下一片凄然。他依稀记得梦见了小时候的迦离,但那是个可怕到不想提起的梦,绝望和劳累似乎影响了他的神经……

    陆巡轻声说:“咱们该走了,小姑娘。”接着半抱半扶,把她拉了起来。极度衰弱之下,他也没有了背负同伴的力量。

    三个垂死的伙伴相互搀扶,走进那扇突然出现的石门里。

    这是一条漫长而黑暗的路,四周岩壁湿漉漉地不断滴水,空气阴沉而压抑,弥漫着一股海水的腥咸味道。通道两侧雕刻着数不清的石人,一张张没有五官的面孔静静地望着他们。

    “我们……是在海底吗?”陆巡气喘吁吁地低声问。

    “大概是的。这条路一直向南……”

    虚弱到连思考的多余力气都没有,只是本能地拖着沉重的双腿向前挪动。郁风模糊地觉得,他们就在海底遗迹的下方穿行,那片碎骨者们在远古时代建造的宏伟神殿之下。

    一条通向深海的隧道,尽头究竟有什么?

    又是一阵微弱地震,头顶的石屑扑簌簌地往下落。郁风甚至觉得,这整座地下迷宫就是一头无穷大的怪兽,而他们只是在怪物肠道中迷路的可怜虫。

    “你会骑马吗?”沉默的前行中,陆巡突然开口问道。

    “什么?”满脑混乱眩晕,郁风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提出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

    “我在老家……有个马场……要是你会骑马,暑假时可以去玩……”陆巡断断续续地说。在这潮湿而密闭的隧道中,他似乎看到了家乡,成群的牛羊像鱼群在海中穿梭一般,散步在那片辽阔的草原上,而骏马载着骑士一往无前地向着远方的雪山飞奔,马蹄轻捷得好像不存在重力。

    “是么……我学过马术,虽然学的一般……”

    “那就说定了……有很多好吃的……guntang的手抓rou……刚出锅的包尔沙克……迦离也会喜欢……”陆巡说着,深陷眼眶的瞳孔中散发出虚幻而热切的光芒。

    郁风依稀记得,在饥荒刚开始时,是陆巡首先制定了不许谈论食物的禁令。然而现在他却率先违反自己制定的法则,描述起家乡的美食。即使最沉着坚毅的领袖,在这样漫长的折磨中,大概也没有剩下多少理智了吧。郁风隐约感觉到这个话题的不祥,但他无力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