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节
“阿绛,阿绛。”他喊着她的名字。 沈绛蓦然睁开双眼,周围一片光亮,她大口喘着气,可是一喘气,只觉得胸口闷痛,再呼吸间,犹如风箱般,每呼一口气,声音极大不说,心口就跟着疼。 她眼睛望向床边人,发现谢珣穿着一身她从未见过的华贵朝服,眉心紧蹙的望着她。 “醒了,醒了。”站在旁边的阿鸢,惊喜喊道。 沈绛这才发觉不对劲,她想要抬手,只觉身体沉重,连手臂都使不上力气。 谢珣见她苏醒,松了一口气后,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guntang的肌肤贴着一只冰凉的手。 这股舒服的劲儿,仿佛让沈绛彻底醒过神。 只是她刚醒神,居然一把抓住他的手掌,他朝服的袖摆格外宽大,上好的绸缎在她手背上滑过,好似流水拂过。 谢珣微微一愣,还以为她被梦魇怔住,柔声道:“怎么了?是不是还不舒服。别担心,太医说你只要能醒过来,就没什么大碍。” 沈绛听着他温柔的声音,恍如隔世。 ——虽然此人不是皇子。 ——朝堂上下众人不敢直呼其名,只得恭敬唤一声殿下。 此人不是皇子,可是众人却唤他殿下。 她梦中这个权臣身份,已是昭然若揭。 谢珣,郢王世子殿下。 第112章 沈绛整个人仿佛从水里刚捞出来, 不仅额头布满细汗,鬓发被汗水沾的湿漉漉,就连身上都是黏腻细汗。 她满心的恍惚, 明明她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直到她抬眸望向谢珣, 声音虚弱道:“我这是怎么了?” 阿鸢又重新端了一盆水过来, 拧了拧帕子,谢珣伸手接过,在她额头上轻轻擦拭了下,动作轻柔又细致, “你今晨发了高烧,又一直梦魇着, 昏睡到现在。” 沈绛闭了闭眼睛:“我一直在昏迷?” “可不就是,小姐,你快吓死我们了。我早上听见你一直说梦话,过来一瞧,发现你脸颊通红,额头guntang。我赶紧把大小姐请过来,又给您请大夫。” 阿鸢叽叽喳喳的说着,吵得沈绛脑袋疼。 还是谢珣见沈绛眉头紧皱, 挥挥手, 示意她先出去。 待旁人都出去了, 沈绛握住谢珣的手,低声说:“躺了这么久,我头好痛,能扶我起来坐一会儿吗?” 谢珣点了点头, 他坐到她的床头, 伸手稳稳将她抱住, 整个人带着坐了起来。 沈绛攀着他的手臂,可刚坐起来,眼前一黑,跟着一股天旋地转的感觉传来,她一下歪倒在谢珣的臂弯里。 谢珣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抱住她,低声说:“你现在身体还太虚弱了,不要逞强。” 沈绛轻嗯了声。 这时她抬头望向窗外,虽然外面依旧天光大亮的模样。 可是能明显看出来,光照的颜色并非是早上那种黄澄澄金子般的色彩,而是带着几分橘赤色,这是已经临近傍晚时分了。 难怪阿鸢说她一直昏迷。 谢珣似乎不想耗费她的体力,让她靠在自己怀中,手掌在她后背摩挲,试图让她舒服些。 沈绛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先前她也做过几次梦。 可没有一次,让她像今日这般。 就好像是她窥探了天机,被反噬而至。 沈绛脑子里一团乱麻,还在不断回想着梦里里发生的事情。对于梦境的真实,她早已经不再怀疑,毕竟每次她的怀疑都会被现实所发生的事情证实。 对于这个朝堂,她早已经不抱有期望。 不管是太子还是端王,一心只想着党争倾轧,天下黎明何人在他们眼中。 可是她不想让谢珣深陷这样的争斗之中,她怕他真的如梦境里一样,不得善终。 想到这里,沈绛低声说:“程婴,先生与我说,他知道你身中何毒。” 其实这件事姚寒山在她离开扬州时,就与她彻夜深谈过。 只是那时候沈绛已经得知了谢珣的真实身份,一时间,也没来得及与他细说这件事。 沈绛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先生说,此蛊毒名唤牵丝。” 毒如游丝,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蛊毒入体,便会如千丝万缕。 沈绛时至今日,依旧记得那日她与先生聊起谢珣身上蛊毒,所听到的话。 …… 姚寒山端坐在椅子上,轻叹一口气:“原来与你在一起的那位程公子,竟是他。” 沈绛一哽,愧疚道:“对不起,先生,是我识人不清。” 姚寒山微微摇头:“此事有如何能怪得了你,旁人有心算你无心。况且这位殿下,不仅没害你分毫,还一直帮你,你对他没有怀疑也不足为奇。” 沈绛眉头紧皱。 书房的烛光摇曳,少女白皙晶莹的脸孔透着不甘和痛苦,她依旧还陷入在这个真相的冲击之中。 许久,她眸底水光微敛,似下定决心般问道:“先生,你云游四海,见多识广,可知三公子身上的毒该如何解?” “说来这位殿下身上的毒,我当时还参与过,”姚寒山缓缓说出口。 沈绛震惊。 姚寒山淡淡道:“当年世子殿下中毒后,郢王求到道远禅师与我这里,大师心存仁厚,不忍殿下如此稚龄就遭遇不测。于是与我商议解决办法。道远大师与我皆通医理,我们给他诊脉就发现,他的脉象忽强忽弱。” “寻常毒药哪会有这样的症状,说来也是巧,道远大师早年间曾为了求得佛经盛典,遍访西域诸国,见多识广,竟一下认出这是西域诸国闻之色变‘牵丝’之毒。” “不过‘牵丝’之名,也是道远大师以中原文字翻译而来。只因此毒入体之后,犹如千条万条细丝,在身体中游移,一开始并不会立即毒发,只会让人体虚弱。待中毒之人掉以轻心,以为真的不会毒发时,哪怕一个微小的举动,都会引起毒发。” 沈绛也从未听说过这般诡异的毒,瞧着是毒,又似乎是蛊。 可是蛊毒,不是一般都盛行与西南边陲之地。 她忍不住问:“什么细小的举动,会引起毒发?” 姚寒山淡然摇头道:“不知,就是因为这种未知才会显得越发可怕。传闻此毒乃是一个名叫婼伊族西域游牧族所制,售卖价格极昂贵,但当时西域贵族依旧争相换取。直到在一个西域国王在叛乱中死在牵丝之下,国王的儿子继位之后,联合周围几个小国兵马,将婼伊族灭族。” 沈绛听到此处,眼眸微缩,没想到此毒居然还牵扯着这么多条人命。 “当时还有零星逃散的婼伊族人,传闻有族人发誓,一定会回来报仇。” “那后来他们回来报仇了吗?”沈绛忍不住问道。 姚寒山点头:“他们确实报仇了,西域诸国一直缺水,水源对他们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也不知婼伊族的族人是怎么混进了重兵看守的水源源头,居然在里面下毒。” 沈绛闻言,错愕的瞪大双眼。 灭族、在水源里下毒,这个名为‘牵丝’的蛊毒,竟真的牵动了这么多人的性命。 “最后双方斗至你死我活,婼伊族剩余的族人,都死于追杀后来就再未听到有关这个游牧族的消息。而那个西域小国也因为死了太多人,被别的西域国家发兵攻打,最终落得一个亡国的下场。” 姚寒山似乎讲了一个长长的故事,而故事的最后也是惨烈异常。 但对于沈绛来说,却陷入了一种近乎绝望的心情,她说:“婼伊族灭绝,那岂不是天下无人知晓这种蛊毒的解毒之法。” 姚寒山又是一声低叹:“当年就是因为找不到蛊毒的解药,道远大师才会让世子练那样凶狠霸道的功法。” “我以一种秘药暂时压制了世子体内的牵丝,后来他练习功法,这种功法确实起到了作用。一般来说,中这种毒的人,最迟都会在三年内毒发。” “世子如今二十又二,离他中毒之时,足有十七年。我想他身上的功法确实抑制了蛊毒发作,但是你方才提到的假死状态,又是什么情况?” 沈绛将第一次遇到谢珣的情况,告诉了姚寒山。 她说:“第一次见到时,是卓定亲手探了他的气息和脉搏,我并未探过。直到后来我也遇到过,他的气息和脉搏全无,除了身体尚有余温之外,与死人毫无二致。” 姚寒山并无太大的意外表情,“看来功法与蛊毒在他身体里,确实形成了奇效。” 沈绛却并不平静,悲切问道:“先生,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能解牵丝之毒吗?” 牵丝之毒,三年就会发作。 谢珣过了十七年已是奇迹,若是哪天老天爷不再眷顾,岂不是要落得一个身死消亡的下场。 姚寒山:“我知道你想替他解毒,但是此毒若是易解,当年就不会有灭族亡国之祸。” …… “阿绛,怎么了?”谢珣声音从远及近传来,将发呆的她再次唤回了神。 沈绛之前生他的气,是气恼他一直瞒着自己。 可是这份气恼与他的命比起来,早已不值一提。 她梦见他陷入宫廷斗争,梦见他身殒,光是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浮起,沈绛便浑身发颤,连牙关都微微发出声响。 谢珣怀抱着她,自然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反应,脸上凝重起来,低声问:“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沈绛却猛地抓住他的臂弯上的衣衫,柔软的丝绸在她手心里。 “程婴,我们一起去漠北吧,去西域,去找能解你身上蛊毒的解药,”沈绛仰头望着他,一脸期望。 谢珣何等聪明,沈绛只提了一分,他却顺着猜了个全乎。 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抚掉她脸颊上的泪痕,低声问:“你的梦魇与我有关?还是你梦到我毒发身……” 最后一个‘亡’字还没说出口。 沈绛抬手压在他的嘴唇上,似乎生怕听到他将这个字,轻描淡写说出来。 谢珣望着躺在自己臂弯中的少女,黑眸被一层薄薄眼泪覆住,泪光闪烁,脸色与唇色皆苍白如纸。 当初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远离沈绛,就是怕有朝一日,自己的身体…… 曾经谢珣压根不在乎自己何时死,这天下白云苍狗,来来往往,生生死死,即便尊贵如帝王,最后也逃不过这样的宿命。 顶多就是死后排场比旁人大些,棺椁比旁人华贵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