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田邯缮拍拍小孩身上的土,便唤老农把他领走。老农千恩万谢,周遭围观的百姓也纷纷对程处弼等人拍手称赞。但对于那些气势汹汹的临海公主府的侍卫们,他们是白丁虽不敢乱骂,但都不约而同地嫌弃痛恨的眼神瞅他们。 李明达把这些百姓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自然清楚,这些人之所以会如此一致的对公主府表达出相同的情绪,很可能是公主府的人以前就在百姓中的声名就不好。 “看你们几个长得个个白嫩水灵,一行人里也没个年纪大的领着你们,该都是富人家养出来的孩子,为了炫耀你们有钱就故意弄几匹马,然后再叫上几个家丁跟着,弄成一副你们很厉害的阵仗。”首领侍卫说完话,见对方有两个衣着富贵的少年露出满脸惊诧的样子,晓得是自己的推断太准确而震惊了他们,遂十分得意地大笑道,“你们真当我白俞强没见过世面?早在几年前我就碰见过一个有钱的富户骑着马装权贵,最后被老子打得跟孙子一样。你们几个,我看都是找揍,都赶紧老实的赔错!” 首领侍卫说罢,就举起手中的挎刀,喊着手下们一起上。 程处弼率领的侍卫们见状,立刻从各自的马上抽出早前用布包藏裹的刀,欲与那些人对峙。 “不闹,若误伤百姓才是大事。”李明达淡言一声,便上了马,直驱城门方向。 李明达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因为局势已经对峙起来,四周便没有之前的喧闹,很安静,故其这句话大家听得特别清楚。“若误伤百姓才是大事”,说他们是百姓,可见这位郎君是个勋贵,又说误伤是大事,有可见这位郎君不仅是勋贵,而且是个极其心善心怀仁义懂得照顾百姓的好贵族。 百姓们纷纷对李明达肃然起敬,个个怀有感激情愫般地目送李明达的身影,有的还充满了崇拜。 田邯缮得令后,伸手从包裹里叮叮当当掏了半天,才挑了个最不起眼的令牌朝首领侍卫白俞强那里丢过去,刚好打在白俞强的头盖上。 白俞强被砸的怒了,转而瞟见眼前的令牌愣了下,定睛再看,腿有些发软,忙扑过去拾起,确认无疑后,知道这些人是打长安城而来的贵人,万般惶恐,忙跪地赔罪。他一边磕头一边言语里带着哭腔。因为再傻的人也知道,这时候从长安城而来的贵人会是什么身份,近来早有消息说晋阳公主要来安州,既然是打长安而来,那定然是和晋阳公主有关的人物。便不是晋阳公主本人,随便一个姓长孙的,打个哈欠都足够把他们这些小侍卫给吹飞了。 因白俞强畏惧般的臣服,其手下十几名侍卫见状也都知事情不妙,不敢再嚣张,都跟着跪下来。十几个高大壮实的汉子,都战战兢兢缩成团窝在地上不敢起身,瞧着那叫一个爽快。 随后就有人来吩咐白俞强等人,“跪到明天。” 个个都怂了,老实地点头。 百姓们见状都欢呼不已,虽不明白那个打头走得俏美少年是什么身份,但知其肯定是厉害至极的人物,不然也不会把临海公主府这些嚣张的侍卫吓成这个样子。百姓们这回都胆子大了,对白俞强等人指指点点,骂他们太狗仗人势,活该有今日的报应。 李明达骑着马进城后,便看到在城门口附近真有一家做炙烤的商贩,篦子上烤着羊腿rou,一边烤一边往下切rou片,保证每一片切下来的羊rou带着脆皮,又香又嫩。 热腾腾的羊rou香弥漫着半条街,路过的人多数都会因这味道侧目多看两眼。 李明达也看了,却不是看rou,而是瞧烤炉边上放了三个落苏,已经被烤的半熟发软,落苏中央已经被商贩用筷子划开,在里面刷了酱汁,撒了蒜末芝麻等物。 田邯缮追随了李明达的目光,忙问自家贵主是否饿了,那他们就加快速度,尽早赶到临海公主府用饭。田邯缮说罢,又打发人先去临海公主府再通知一声。 李明达偏头又闻了一下味道,对田邯缮小声道:“我想吃那个。” 话音刚落,却见商贩那边出现一抹熟悉的身影。他很快便把那三个落苏买了,给了钱,用荷叶包好,直接提了过来。 尉迟宝琪见房遗直买了三个落苏回来,哈哈笑他。 李明达暗暗用余光瞄一眼房遗直手里的东西,便继续挥鞭先行,快速奔向临海公主府。 临海公主李玉琼乃是高祖第十六女,下嫁给了开国元勋裴寂之子。李玉琼并非嫡出,本来身份在高祖的众多自子女之中并不算起眼。至她是后来才和李世民走得亲近,至于为何临海公主跟圣人之间的兄妹关系突然变得亲厚,却无人能准确解释清楚。总之李世民自登基后,就忽然对这位meimei正眼相看,恩厚不断。 而今李玉琼生病,李世民又派了最为心爱之女前来探忘他,这在高祖的那些庶出公主之中,都是绝无仅有的,也可见当今陛下对临海公主给予的莫大荣宠。 李明达等人进城大约走了半柱香的时候,就到了临海公主府。这座府邸因为是临海公主的别苑,倒是没有正经规制的府邸那般气派,但在安州城地界却已经是少有的了。 公主府的人早得消息已有准备,早早地开大门迎接。 李玉琼硬是带病起身,亲自来迎接李明达。只是一瞧这进门的都是少年,李玉琼却一时发愣,不知哪个是晋阳公主,又或者公主未到,还在后头? 田邯缮忙自报家门,和李玉琼介绍了诸位‘少年’的身份。 李明达有礼得见过李玉琼。 李玉琼忙上前拉住李明达的手,道:“快别客气,赶紧让姑母瞧瞧你,当年我离长安城的时候,你还不如我胳膊长,小脸一团粉嫩地可爱至极,那时就叫人见了忍不住欢喜。不过那会儿你太小,你到底是没长开,而今真是……真是大姑娘了,螓首蛾眉,亭亭玉立,若幽兰谷里的仙子一般。” “幽兰谷仙子?”李明达笑问这话的出自哪。 李玉琼笑道,“却是我三月前做了个梦,梦里我不知为何去了一处满是兰花的山谷,那里有一位仙女模样的人儿等着我,说会带走的我的病痛,让我每天心悦,我还未及好生谢过那位仙女呢,梦就醒了。当时还觉得遗憾,而今见了你,才知道这个梦原来是个预兆,说的就是你要来。还真灵验,见了你我整个人都精神,觉得病好了一半。” 李明达和李玉琼对视两眼之后,明白李玉琼的话不过是寒暄,并没走心,不过嘴巴巧跟抹蜜似得,叫人听了她的话便不禁心悦,倒也是个厉害的能耐。李明达笑言谢过她的赞美之后,便问李玉琼而今的病情如何,可看了大夫用药没有。 “倒没什么大毛病,但一犯病就头晕,胸口也闷,有时候闷得狠了,若不施针就会背过气去。” “听着是难症,必要好生养着才行。阿耶因不放心姑母的病,特派了两名太医来,回头看看他们是否有法子。”李明达道。 李玉琼忙谢过圣人的关心,转即又拉着李明达问她因何故要穿成这般,长安城近来可有什么新鲜事。 李明达见这话一时半会儿说不完,就打发程处弼等人先下去安顿歇息,房遗直那边还有事,更不好耽误。待人都退下了,李明达便仔细和对李玉琼解释了自己穿男装便于轻便快行的缘故。 李玉琼惊讶道:“如此却不安全,以后还是少做。你是二哥的心肝宝贝,若是在因探望我而出了什么意外,我内心万万过意不去。” “姑母说得极是,兕子谨记。”李明达应承道。 李玉琼又问了李明达几位尚留在长安的故人的情况,李明达一一回答。随后见李明达一脸倦色,李玉琼忙戳自己脑袋,懊恼道:“真真是犯了病,头疼脑子就不好了。你连日赶路必定疲乏,却被我拉着说话,如何得了。” 李玉琼忙下令让人准备酒宴接风。 公主府的宴席倒是摆了不少羊rou、切鲙之类的菜色,摆足了排场,李明达倒没什么兴致吃rou喝酒,遂只略微用了些许,便回房歇息,肚子只填了三成,倒还没饱。 不久后,田邯缮忽然端了热腾腾地烤落苏上来,又配了一盘凉拌的胡瓜,一碗粟米粥。李明达见了立刻有了胃口,瞧那落苏虽被重新加热了一遍,但李明达还是可以凭着特点认出这三个落苏就是城门口商贩卖的那三个。 “你跟房遗直讨来的?” 田邯缮忙否认,“奴倒是真想去讨,不想房大郎主动送来了,倒省了麻烦。” 李明达用筷子夹一块落苏放在嘴里,味道果然跟之前预料的一样,油少爽口,滋味很足,十分美味。 一碗粥下肚后,李明达总算吃饱,转而闲聊问田邯缮:“你说房大郎是瞧我喜欢这东西才去买,还是买了之后意识到我想要,才送来。” “总之都是为了讨好公主,却没什么要紧。”田邯缮笑道。 “区别大了。”李明达眨着眼睛,托着下巴边看窗外边道。 田邯缮若有所思,还是不懂,便问:“那贵主觉得房大郎是哪一种?” “前者。”李明达立刻回道。 第36章 大唐晋阳公主 田邯缮怔了下,眼珠子一转,立刻来了精神,“贵主,难道说房遗直——” “心虚!”李明达道。 田邯缮忙把后半句要说的话噎了回去,疑惑地看向自家公主。 “先前在长安的时候,我曾见他和尉迟宝琪在阿耶面前受命。碰巧阿耶吩咐完他们了,他们就来安州,会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对!所以房大郎就送三个炙烤落苏给贵主,便就想贵主吃他的嘴软,不去过问他们的事。”田邯缮好似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一样,十分兴奋。 “倒不至于如此小气,但多少有点这意思。”李明达托着下巴琢磨了会儿,总觉得这个房遗直好像发现了她身上有什么,所以才会如此敏锐地感觉自己很可能会插手他要查的事情,“其实我才懒得管他们的事,好容易得机会可以出门散心,我们只管玩。” 田邯缮应和:“正是,还是出来散散心好。刚咱们就骑马在安州城的几条大街上一走,奴就瞧见了很多吃玩之所,听说安州城附近还有几座名山,精致极好。这地方可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妙地。” “嗯,我们的都要去。”李明达虽然性子稳重的,但一提到玩,也极为开心,转即道,“说到吃,我忽然想起来,这次出行自不能委屈了自己。你回头打发个人跟公主府的厨子说一声,我要清淡的素菜,不加rou。过几日我要去灵安寺祈福,该斋戒。” “是,那贵主可还想吃炙烤落苏?” “这种炙烤的比煮出来的好吃,若能试试别的菜是否如此,倒也好。却别白白麻烦了人家,该打赏的不要吝啬。”李明达叹道。 “是。”田邯缮暗叹自家贵主思虑周到,如此恤下,真是他们这些奴们的福气。转头就打发人把话吩咐下去,并且是再三嘱咐,一定要全素的菜,不许沾荤腥。虽说她们公主这次是私下里代君为国祈福,可也是大事,必定谨守礼节才好。 至傍晚,李明达因连日赶路疲乏,直打哈欠,眼皮有些撑不住,遂吩咐下去准备沐浴就寝。那厢公主府的人这时传消息来,告知李明达裴驸马回来了。 李明达转眸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已然大黑,“他是汴州刺史,因姑母游玩至此生病,才跟着来了安州,该是没什么要紧的政务才是,怎的会有事,这么晚才回来?” “对啊,有什么紧要的事那般忙,”田邯缮想想也是这个理,随即问李明达今天是见还是不见裴驸马。 “困了,安寝吧。” 李明达话音刚落,那边便有公主府的人又二次来传话,来问李明达是否安寝了,若没有便请她去一趟。 田邯缮当下就拉下脸来,他把人打发走以后,心里便万般不爽快。 这裴驸马回来晚也罢了,反正他们公主虽然是提前两三天知会来,却没有确准了哪一天,他不等在家迎接勉强可以算解释过去。但这会儿天色这么晚了,但凡是个有头脑的人,都知道他们贵主连日赶路必定乏累,要见人等明早最好。偏偏临海公主和裴驸马一样,在这会子派人来知会。虽说他们只是客气询问是否安寝了,却还是有些无礼。他们若真诚心不想打扰贵主,就压根不该派人来问。 临海公主和裴驸马乃是公主的姑母和姑丈,只要听了这消息,便是看在辈分上,总归还是会去走一趟,毕竟她是小辈,她家公主便是出于礼节也会选择先敬着长辈。 田邯缮犹豫是否该自己做主把事儿给挡回去,便被问话了。 “刚听外头有说话声,可是有事?”李明达把刚解开的衣带重新系好。才刚屋外面的话,李明达其实早就听到了,不过不能直接明说。 田邯缮还以为是自己表情太过,令贵主一瞧就看穿了他的心思,遂只好老实复述。 果然如田邯缮所料那般,公主即刻起身去见了临海公主和裴驸马。 李明达要到时,便听到屋里的李玉琼正与裴驸马说笑。传话的人一喊,这二人才止了笑声,随后只听裴驸马嘱咐李玉琼收敛点,李玉琼闷哼着应承,二人便再无言了,等待李明达到来。 李明达一进门,就听见李玉琼笑着欢迎自己的脚步声。随后抬眸便瞧见李玉琼身后站着一位丰神俊逸的男子,此人身材颀长,肌肤白皙,貌比潘安。见其衣着富贵,且外衫对襟处的绣纹刚好与李玉琼的裙边花纹一致,可见这位必定就是裴驸马了。 李明达却是有些惊讶,倒真没想到这裴驸马的年纪看起来如此年轻。据他了解,裴驸马的年纪该是和李玉琼同龄,但而今打眼看起来,却若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一般,一点都不像是年近四十的人。李玉琼与她同处在一起,反倒不像是同龄的夫妻,更有点像是姑侄俩。 李玉琼不及李明达见礼,就起身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让她不必客气。而后李玉琼便更为开心地为李明达引荐裴驸马,待李明达对其见礼之后,李玉琼便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裴驸马,让他好生瞧瞧她的内侄女。 “如何?便如我先前所言,这孩子出落得温婉得体,娇媚可人,叫人见了就满心禁不住欢喜。以前听二哥十分宠她,还以为二哥是因为惦念二嫂所致,今见了本人才知却不是如此,是我们兕子容貌、才学和性情样样出挑,懂事至极,惹人怜爱所致。在公主之中是一等一的,满天下女子也找不到第二个。”李玉琼边说边感叹,好似发现了什么令人震惊的事一般。 李明达对李玉琼客气笑道:“姑母高赞,兕子不敢当。” “当,有什么不敢当。姑母这人只说实话,不信便问你姑父,是不是如此?”李玉琼说着就看向裴驸马,目光变得更柔和了。就在裴驸马点头应和的刹那,李玉琼粉面含笑,露出一抹娇嗔。 普通人眨眼就过的事,但在李明达看来却很受不住,正欲开口告辞,忽听裴驸马对她嘱咐。 “我听你姑母说了,你此来安州除了探望你姑母的病,还要去灵安寺祈福,顺便也要散心。只祈福这件紧要的事做完便罢,你姑母的病时好时坏,这会儿瞧着上尚没什么大事,你便不必估计,合该好好玩,有什么需要或是不懂的只管来找我和你姑母。别的可能未必敢应,但叫你在安州玩好吃好,却是可以做到。”裴驸马温和地对李明达笑着,极尽温柔。 李玉琼一直紧盯着裴驸马,瞧他目光落在李明达身上有点久,虽未见异常之色,却心下还是有些吃味,嘴角的微笑因此也便有些不自然了。她忙道:“哎呀,瞧瞧天色也不早了,兕子连日赶路劳累,该叫她早些去歇息?” 李玉琼发出的是疑问,话毕的同时就看向裴驸马。见裴驸马点点头,又说李玉琼不改在这么晚叨扰晋阳公主。李玉琼才忙对李明达道歉,请她体谅她这个时而头痛的病者的思虑不周。 “我不介怀。”李明达便就此告辞。 李明达回身走时,听到了什么东西相摩擦的细微声响,微微侧首用余光瞧去,只见裴驸马和李玉琼正并肩站着对自己笑,但俩人相邻挨着的手却不见了。李明达恍然想起李玉琼的左手和裴驸马的右手都戴了相同的宝石戒指。刚刚她听到的细微声音,很可能就是这两枚戒指相蹭所发出。 这二人正背着她在牵手。 李明达可不敢耽搁这二人的‘恩爱’,立刻快走离开。谁料她前脚刚离开房间。后脚就听见临李玉琼质问裴驸马他为何要用那般的目光看晋阳公主。 “兕子我二哥最宠爱的公主,你要敢打歪主意,我立刻拿刀削了你的脑袋。” 裴子同忙作誓:“天地良心,我不过是因为她受宠的身份,才对格外高看她一眼,如此却也不过是为了咱们的事。公主这次真想多了,我说过再不会负你的话,便肯定不会。再言,那样的小丫头,也不是我裴子同的喜好。” “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的宝贝公主,那咱们……” 李明达听到这里,健步如飞。 田邯缮急忙跟上,因觉得奇怪,忙紧张地询问:“公主,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李明达摇头,脸颊微微泛红。回房后没多久,李明达就躺在榻上准备安睡,迷迷糊糊间,却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两名女子的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