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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哭着,看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慢慢地抚上自己的脸。

    才三十二岁的自己,看着就像四十二岁。

    多久,不曾照过镜子。

    蜡黄的脸色,枯燥的头发,臃肿的身材,这还是她吗?

    年轻时,林敏芝是十里八乡的一朵花。

    如今这朵花被男人攀折之后,断了根,早早地死去。

    季眠短短的小手,抱住林敏芝的脖子:“mama,有我。”

    林敏芝抚摸着他的头发,看着儿子,一股勇气油然而生。

    她还有儿子,还有自己,要吃饭,要看着儿子长大,生活还要继续。

    从前,总是听人说,女人的天是男人。

    如今,她的男人跑了,她就当他的男人死了,她要做儿子的天,做自己的天。

    林敏芝心中下定决心,带着季眠敲开了一家单元房的门。

    “咚咚”两声,林敏芝紧紧抱着季眠,紧张地开口:“张大哥,在家吗?”

    屋内传来凳子拖地的声音,男人的脚步渐渐靠近,门开了。

    林敏芝道:“张大哥,打扰你真不好意思,我有点儿事儿想请您帮忙。”

    张大哥是林敏芝摆夜摊认识的水泥工,全名叫张先祯,沉默寡言的一位大哥,经常在买林敏芝的煎饼吃。

    有一回林敏芝被工地上一帮流氓调戏,就是张先祯帮她打跑的。

    林敏芝听老街的人提起过,张先祯以前是当警察的,在边境保卫国家。

    后来跟匪徒缠斗,被打断了腿,现在还是跛的。

    退伍后,张先祯回桐城后发现老婆带着儿子改嫁了,国家的保障没跟上,他就托朋友在工地上找了份活干。

    张先祯以前是警察,又是保卫国家的,人仗义。

    林敏芝有困难,走投无路了,只好来找他。

    “张大哥,我想问你借点儿钱。”林敏芝站在门口,头都抬不起来:“借一百块,我下个月就还。”

    家里还有三百多,季眠上幼儿园四百,她借一百,剩下十几块钱就做家用。

    只是……一百块,在一九九七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九十年代,大部分人的工资都只有两三百,如果张先祯不肯借……林敏芝也不抱太大的希望。

    “好。”

    谁知,张先祯竟然一口答应了。

    他没问林敏芝借一百块去干什么,闷头闷脑转过身,就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铁皮盒子,一张一张地数。

    一块、五块、十块的,数了整整一百给林敏芝。

    林敏芝喜出望外,连忙道:“张大哥,我给你打个白条,下个月我就能还上!”

    她已经决定去黎明工地上摆摊子,多跑几个工地,虽然累点儿,但是钱多。

    张先祯一个人住,林敏芝为了避嫌,就没进屋,站在门口把借条给写了。

    走之前,含着泪给张先祯鞠了几个躬,雪中送炭的恩情,林敏芝记住了。

    季眠也记住了。

    回家后,林敏芝把季眠放在屋子里,匆匆地开始准备晚上摆摊的食物。

    她的早餐摊子卖煎饼,一张蛋饼里面夹点儿菜叶、火腿肠,就算是个饼子。

    林敏芝的手艺好,煎饼卖的也多。

    季眠坐在小凳子上看着,心里有了许多想法。

    《陌路柔情》这本小说以现实为原型,小说里很多城市的地名都能跟现实对应上。

    比如桐城,对应的就是97年的南方的小镇。

    而煎饼果子在九几年还没有火到大街小巷的程度,南方人吃的煎饼,其实只能算得上是鸡蛋饼,软趴趴,口感一般。

    如果林敏芝在煎饼里面加上脆饼,应该会比现在做得更好吃,卖的也更好。

    林敏芝擀面团的时候,季眠就在一边看着面团。

    林敏芝看着儿子,心生爱怜,扯了一小块面团给季眠,做成了小兔子的模样,哄道:“眠眠,自己玩儿。”

    季眠捏着小兔子,心里一动,低下头慢慢地将小兔子揉开,按平。

    林敏芝心里叹了口气:如果眠眠的智力没有缺陷……

    “你的孩子智力有缺陷,在行为上,语言感知,记忆思维等方面都会有一些障碍,学习能力差,不愿与人交流,如果要治疗,费用大概在二十万左右。”

    医生的话历历在目,林敏芝至今回想起,心里都如刀割一般的痛。

    季眠长得玲珑剔透,冰雪可爱,凡是见过他的人,就没有说不好看的。

    上天给了他一副完美的皮囊,却剥夺了他做正常人的权利。

    想着,林敏芝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

    一时不察,就让季眠到了烧开的油锅边上,“兹拉”一声,林敏芝吓得一抖:“眠眠!”

    她放下面团抱着孩子,看到季眠只是把手里的面片扔到油锅里,没溅到油,松了一口气。

    被季眠压的扁平的面片在油锅里迅速的膨胀起来,炸得金脆焦黄,散发着阵阵香味。

    林敏芝有些惊讶,连忙把面片捞起来。

    季眠举起手:“mama,吃。”

    林敏芝咬了一口,脆脆的,口有余香。

    她“呀”了一声,心思活络地转了起来,顿时就有了主意。

    林敏芝又仿照季眠做的面皮模样,赶了几张,扔进锅里炸得香香脆脆。

    然后,她依照平时的做法摊了一个煎饼,将脆饼夹进去,一口下去,松软得宜,油炸的香味儿在嘴里炸开,满口生香,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