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页

    他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打昏过去的,醒来以后,腿就废了,小腿扭曲变形,包着厚厚的纱布,从此成了跛子。

    他也彻底“疯了”,躺了三个月才能一瘸一拐地走路,每天穿着旗袍,坐在戏班后院,有人瞅他,他就笑嘻嘻地瞅回去。

    加起来三场大戏,张树本来想分成两天、或者三天拍摄,但江阮想一天就拍完。

    “拖到明天,缓过来以后,状态就对不上了。”江阮认真考虑,“抓紧时间现在就开始拍,天亮之前应该可以拍完,如果有什么不太完整的地方,再补充,就是辛苦大家陪我熬夜。”

    “……”张树无奈,“这场戏也就你最辛苦吧。”

    除谢时屿饰演的邵雪君,还有戏班一众人以外,剩下“批.斗”和“游.街”时参与的,都是群演,虽然拍摄状态也得跟得上,但大部分时间跟着走就行,台词也不多,江阮是要从头拍到尾的。

    江阮眼睫一弯笑了下,他觉得还好,谢时屿跟他待在同一个剧组,都不怎么允许他熬大夜了,这次开拍,这还是头一次。

    “要是中间太累了,就暂停拍摄。”张树跟他说。

    “好。”江阮点头。

    接着拍摄。

    江阮拍完第一场“批.斗”戏,他咬紧牙什么都没承认,等场记打结束板,谢时屿抱他从高凳上下来,腿已经麻了,身上布料湿透,要不是谢时屿一直扶着他,根本站不稳。

    休息不到半小时,趁着还没有很晚,又继续往后拍。

    祝春风没学戏,但骨子里比谁都有种浸透的傲劲儿,rou.体的痛苦他可以忍受,精神侮.辱却像是有千钧重,他每往前一步,就更加沉重窒息地压在他身上,蹲下时旗袍紧紧勒住胯骨,疼、烫,他头晕目眩。

    江阮累到极点,他们这场戏是在真实的街巷内拍摄,他亲自选的拍摄地点。

    当时觉得这条街真窄,现在却怎么也挪不到头。

    他已经听不清任何声音,摄像头远远地模糊成一片,他抬起头,月光刺眼,照得整条街白晃晃的亮堂,湿汗沿着每一寸皮肤往下淌,重重砸在地上,跳到最后,灌铅的双腿失去知觉,身体沉重下坠,猛地跌倒。

    可跌倒的一瞬间,他忽然轻松了,连灵魂都好像变得很轻,可以随着风飞往任何方向。

    春风,春风,他沉醉在这个夜晚。

    然后冷水哗啦泼到了他身上,他猛地闭眼,立刻抖成筛糠。

    这个镜头,谢时屿本来是想用温水的,电影里是春天,但现实毕竟已经入秋,被泼水之后还得接着拍摄,但江阮没答应。

    他想要更真实的反应,头一次跟谢时屿起争执。

    “拍戏很多东西是可以演出来的,”谢时屿眉头微蹙,“不然打戏也得真的挨打吗?

    江阮不太想留下任何瑕疵,“要是明明可以做到最真实,就没必要留下人为的痕迹……只是泼冷水而已。”

    他不觉得镜头能藏得住什么,拍摄出来的所有内容,每一个眼神动作,每一句台词的咬字,搬到大银幕上,就要活起来。

    谢时屿跟他为这个僵持了几分钟,最后还是妥协了。

    这一场“游.街”足足拍摄了六个小时,中间有过暂停休息,拍到天早已黑透才结束。

    江阮听到喊“卡”,被谢时屿抖开毯子,裹紧抱住的时候,都已经顾不上旁边剧组工作人员会不会多想,手臂搭在他肩上挂着,狠狠地缓了口气。

    “先去冲个热水澡。”谢时屿低声跟他说。

    “……”江阮还是不太想冲,他想就这样拍完。

    但祝春风被晾在街边示众,回到家的时候,跟现在的状态已经不一样了,而且衣服也早就干.透,他就没再坚持。

    谢时屿避开剧组的人,抱他去洗澡,洗完之后过了一个小时,重新回到片场拍摄。

    江阮紧接着拍了那场挨打的戏,跟电影开头的情节相连。

    祝春风瞳孔涣散,他示众结束被放走的时候,浑身就青青紫紫,脸肿,嘴角破了,眼睛淤青,都是被打出来的。

    现在拳脚棍棒落在身上,压根没感觉,就闻到一股血腥味。

    然后骨头好像被踢断了,他脸颊惨白,扬起脖子濒死一样喘了口气,直接晕厥过去。

    他怎么也没想到,亲口揭发他的,不是外人,是他过去的男朋友,亲手把他打成残废的,不是“批.斗”他的人,而是他的父亲和叔伯。

    “丢人现眼,丧尽天良,我没有你这种儿子!”他母亲双眼通红,也没有阻止,扭头就回屋了。

    就连之前为这个挨过打的那对师兄弟,都冷眼旁观。

    最后这场拍起来快了很多,戏份不复杂,但等到拍完,也已经是凌晨三四点。

    江阮浑身都是血浆,又去洗了一下,收工上保姆车时,累得手指头都懒得动。

    “饿不饿?”谢时屿跟着上车,在他身旁坐下,握住他小腿放在自己膝盖上,掌心温热有力,沿着过度运动后僵硬的肌理寸寸揉开,低头问他。

    江阮摇头,然后眨了下眼,小声说:“一点点,想吃糖醋排骨。”

    “我叫人去买。”

    江阮迷迷糊糊“嗯”了一声,他的腿现在没那么酸疼了,就裹着毯子坐起来,换了个方向,倒在谢时屿腿上打盹。

    谢时屿摸了摸他额头,不烫,没发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