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9)

    听说这凌祉是痴恋萧云谏而不得,还是北司何贾传出来的,说有一回见到凌祉给萧云谏捶腿呢!不过人家萧云谏可是不在乎他

    就是说呢,人家一见凌祉替他去死了,面容上便是喜笑颜开的,立马求了女皇陛下的旨意。

    不过陛下仍是叫他来替凌祉扶灵七日,还给凌祉赐了那皇陵周遭的附陵,当真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凌祉身上能动的地方更多了,可他屏着气息,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动作。

    如今他会变成这幅模样,应当是他错过了某一环。

    他弯起手臂,掐住了自己腿间的rou。

    虽是还不能移动,可那疼痛的触感却也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他已然确认,自己不是真的在梦境中故去。

    只是现下境况如何,他却是脑海中一团乱麻,分辨不清。

    那些抬棺之人虽仍是胡乱攀谈着,只是扯东扯西的。

    却没有再多一些有用的信息流出。

    那几人一路将他运进了附陵。

    棺椁被重重摔在地上,凌祉的后背亦是狠劲儿地磕在了生硬的木板之上。

    只这一瞬,他却觉察到自己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但他没有当即动作,只等着听到那几人完完全全地离开了附陵。

    方才挪动了手脚。

    他在棺椁之内,狭小而又蔽塞的环境让他有些窒息。

    久卧而不能转动的姿态,让他亦是有些昏厥。

    手指可触的地方,皆为上好的实木。

    他努力地尝试着用力推了几下,棺材盖仍是牢牢地将他锁在其中。

    这般不行,若是他一直困于其中。

    他已经察觉到不适了,若是再逃不出去。

    便是方才没死,现下也要一命呜呼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奋力使自己保持着清醒。

    他曲起手指轻沿着缝隙敲了敲,许久才感一处敲上去的手感似乎不大一样。

    只觉有些空洞。

    他便微微弓起身,在那个地方周遭摸索着。

    咔哒一声作响。

    他似是扣动了确切的位置,棺材盖似乎也闷响一声。

    起了一条细细的缝隙,微光自缝隙照入,让他不禁用手背遮挡住了这许久未见的刺目。

    恰逢此时,他听闻有轻轻的脚步声愈发得近了起来。

    几分紧张过后,他却是陡然觉察,那脚步声听着熟悉

    是萧云谏。

    凌祉忙推开了那棺材盖,便是恰好与赶来的萧云谏四目相接。

    萧云谏似是被他吓得一晃神,半晌才反应了过来,说道:醒了?

    其实也该醒了。

    毕竟他还刻意,晚了些时辰来呢。

    只他敛下目光。

    他却也不知,凌祉竟真的能察觉到自己留下的保命机关,从而逃出。

    凌祉坐于棺椁之中,环顾着四周模样

    彩漆的壁画画着一片欣欣向荣的场景,可他们奔赴的却是不知名的死后国度。

    这真真切切就是附陵没错。

    兴许是憋得久了些,他才恍惚感觉到头有剧痛。

    不住地敲了两下后,仍是不得缓解。

    他便也未再将此当一回事,只是问道:那药?

    是假死药。萧云谏寻了一旁的石阶坐下。

    凌祉几分惊异,又伴着许多了然:你之前便是知晓此事的。

    自然。萧云谏身子往后稍仰了些许,发丝自颊边滑落,露出他整张脸来。

    只是美玉有瑕,生生割破了这份和谐感。

    我从一开始便知晓全部。

    与其说是陆扶英的计谋,倒不如说是萧云谏所主导。

    从他入局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然转换了局势。

    假死药这东西,宫中并非没有。

    只不过萧云谏也未曾想到,陆扶英竟真的想要顾铮眼睁睁地死在穆恕戎面前。

    那时候,她敛了神色,眼眸沉沉地说道:若铮儿不是真真地故去,穆恕戎那般聪慧,又如何会信?

    萧云谏却是惊骇地反驳道:那顾铮的一条性命,你却是直接舍去?他可是你亲生孩儿啊!

    陆扶英微微垂下头,褪去了一身女皇气息的她,却是显得娇弱而又可怜。

    萧云谏有些恍惚,那仿佛就是他在九重天上,所认识的扶英公主。

    他心中满是动容。

    那是从小与他一同长大的meimei。

    他从来都是任何事都要满足她的。

    陆扶英却是哑然道:你知道那会儿幼帝对我说什么吗?他说,阿姐我好难过,我不想待在这偌大而又孤独的皇宫里,我想同你在一处他才几岁啊,他便知晓了这么多。

    可是我想!她陡然抬头,目光中尽是渴望,我从小便恨我的父皇、恨这满朝文武,凭什么只因我是女子,便不能做这姜国的君主?明明从前,姜国也是有过女皇先例的!

    他既然不想困于这个囚笼,那便换了我来。她的神色逐渐换了迷蒙,又变了清明颜色,我与穆恕戎,从前算是互利互赢的关系。故而毒杀幼帝之事,虽不是我做的,却也是我默许的。

    如此这般心狠的我,为了我的千秋基业,又怎会在意孩子呢?

    她说得是情真意切的冷酷无情。

    可萧云谏却并不如此认为。

    她明明话中有几分期许

    兴许就在期许着,萧云谏能打醒她。

    亦或者是,救下顾铮。

    萧云谏便也是未曾再多言语,只是垂头若有所思。

    陆扶英与他这般僵持着,却是在他陡然转身之时唤住了他。

    阿兄,求你救救铮儿。我知道你能救他的!

    陆扶英猛地吐出这一句话。

    她尚有些茫然,自己又怎会不由自主地这般说道。

    她为天伦纲常,唯独只有幼帝一个弟弟、先帝一个父皇。

    怎得自己会对着萧云谏这般相唤?

    好似这声称谓,就是印在自己心底里一般。

    我朕她几分踌躇。

    却见萧云谏一怔,回过头对她笑道:好。

    你所想要的,我都会尽我全力给你。

    便是这数十年回不去九重天又如何?

    便是他要和凌祉共同困在这梦境中又如何?

    他能帮得了扶英,便不愧对于这一声阿兄。

    扶英还是那个扶英,从小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扶英。

    他深深地望着陆扶英,只道:我会帮你救顾铮的,只不过从前没做过的事情,就不要往自己身上揽了。

    陆扶英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怅然若失。

    萧云谏深深地叹了口气,终是回过神来。

    他望向凌祉的方向,却是摸了摸脖颈处的空荡。

    本是计划好好的,在他吃下假死药后

    被陆扶英送到皇陵当中,摸了棺椁中的机关醒来。

    随后便用玉环中的神力,救下顾铮。

    可谁都未曾想到,凌祉竟然会闹这么一出。

    将所有计划的闭环打破。

    凌祉也瞧见了他空荡荡的脖颈,他三分诧异道:那玉环是用在了顾铮身上?

    萧云谏颔首:顾铮已安置在山脚的民居中。他既用了神力,便真真切切地得了三魂七魄,往后梦境碎了,他也能出梦境,做个普通人。

    凌祉倒不在意那玉环,只是从未曾想到萧云谏乐意在这梦境中再呆上几十年。

    他往日里,是最最想要离开梦境回到天界的。

    萧云谏眼睛半阖着,道:我知你想问什么

    玉环中的神力已消失殆尽,便是梦境修补完成,梦神召唤于我,我也感知不到了。也再无半点法子,能直接撕开梦境回到现实去,只得等待数十年后扶英于恕霜故去,才能破了这个梦境。

    凌祉从棺椁中翻身跃出,稳稳地落在一旁。

    他缓步走到萧云谏面前,却是说道:我并不想问此事。

    他岂止不想问。

    他甚至有过多的期待。

    从前他便恶毒地想过,如果能和萧云谏一同困在梦境当中数十年。

    岂不是朝朝暮暮。

    他倏地露出了笑颜,就连眼底都多了几分欢喜。

    萧云谏瞧着他,却顿觉脊背发寒。

    凌祉不过一瞬,便收敛了周遭气息。

    他忽而又思虑到,萧云谏此般与陆扶英细细筹谋,却从未对自己说过一句。

    甚至于

    那你前日冲回福宁殿,又是那般担忧,亦是装的?他压下胸膛中的苦涩,忙问道。

    萧云谏偏偏头,道:正是。

    为何?为何对着我仍要这般伪装。

    凌祉想问,可却说不出口。

    他以为他们之间,即便没有从前的勾勾绕绕。

    也算是共同进入梦境,相互扶持想要修补梦境之人。

    怎得这般,也不能叫萧云谏对自己说实话?

    萧云谏半阖的双眸终是完全睁开。

    他直直地望向凌祉,倒也未曾摆弄什么客套话、漂亮话,只道:我不信任你。

    我不信任你。

    这五个字,如同一道利刃一般,直扎进凌祉的心头。

    比那日黑衣人刺入他胸口的剑还要伤人。

    就像是在他心头上挖了一个硕大的血窟窿,淳淳地往外涌着。

    萧云谏看他煞白一张脸,却是摆手说道:不过是因着你却为魔帝手下谋士。若是哪日,你早便同魔帝私下相认,便是将我与扶英推向了万劫不复之地了。

    他笑得疏离而又客气。

    他不信他。

    凌祉仍是陷于那般固执的思绪之中。

    他的眼眸已是空洞无光。

    他不奢望萧云谏能记起他、原谅他,甚至爱上他。

    只他为了萧云谏与陆扶英做了这般多的事情,一丝不在乎恕霜如何。

    他怎得还不信任自己?

    凌祉微微张了嘴,哑然问道:你可曾对我之前所做之事,有过一丝动容?

    萧云谏皱起了好看的眉眼,唇角拉成一条直线:动容?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是聪明人,就是容易被爱情迷了眼

    阿谏不恋爱脑之后,满脑子都是智慧啊!

    笑死

    小剧场:

    萧云谏:你不是为了魔帝来的吗?你天天跟我屁股后面想干什么?

    凌祉:屁股。

    萧云谏:?卧槽!

    第48章 自毁

    兴许有过吧。萧云谏笑得随意而又满不在乎,你替我挡了黑衣刺客的时候,当真有几分动容。毕竟那个时候,我还没有看清楚这个局。

    可你的身份,却叫我对你不得不防。入梦之前,也是你亲口所言

    你所入梦,皆是为了魔帝陛下罢了。

    那话语是凌祉亲口所言,他自己尚还记得。

    只是他未曾想到,萧云谏也会刻在心底。

    只是刻了这般话语,却又是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懊恼异常,可又无法回到过去,去将这句话抹去。

    萧云谏勾唇一笑,又道:虽是你待我与扶英皆为不错,可到底我也有这分顾虑。凌大人,您可能理解?

    如今这般局面,凌祉还能说甚?

    他不过缓缓点头。

    其实想来,之前他替萧云谏咽下那颗假死药之时。

    萧云谏的面容上,除却诧异,多得却是无可奈何吧。

    理解。他咬碎银牙,当真理解。

    这是萧云谏第二次,为他设下一个局了。

    若说三百年前那场局,是他自己选择的路,才将萧云谏推离。

    如今这个局,便是萧云谏彻头彻尾地将自己排斥在外了。

    他终归是风神。

    从前自己还有几分疑惑,萧云谏可是当真失忆。

    如今却是半分不怀疑了。

    他之前也曾说过那些个只有自己和阿谏了然的话语。

    此刻想来,却真的是因着他想言,他不在乎、不记得,才说得出口。

    凌祉呵的笑了一声,指甲扣进棺椁的木料之中,掀起的边缘渗出了血迹。

    十指连心,他却似是半分的疼痛都感受不到一般。

    他注视着萧云谏良久,终是开口又问:那你,如何又要来这皇陵脚下?

    萧云谏撑着下颌,自然而然地说道:自然是来依着扶英的话语,救下顾铮。下了山,方才想起你还在这棺椁之中躺着,尚不知机关如何。我总不能看着你,窒息于这棺椁之中吧。

    他的语调轻快而又普通。

    看着面前凌祉,就像是一个不过认识的陌生人般。

    萧云谏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衫上面的尘土。

    他看着这略显寒酸低矮的墓室,又道:今日,自行要求守灵七日的萧云谏,便会随着一把大火焚烧殆尽、尸骨无存。从此姜国,便再没有萧云谏与顾铮二人了。

    凌祉一怔,又问道:你如今,怎得又将计划告知于我?你不是

    并不信任我吗?

    你连毒药都肯吃,如今我便多几分信了。况且萧云谏抬眼看向他,缓缓说道,戏也演足了,你也蒙骗过去了。我这场测试,也便到了该出结果的时候。如今穆恕戎交出兵权,穆家军也为扶英所用。你便是回去告发,又能如何?

    担忧顾铮、惧怕陆扶英、惊疑穆恕戎。

    皆是他装出来的样子,他从头到尾,都将自己又当作了一枚随意摆弄的棋子罢了。

    凌祉心中麻木,仿佛早已千疮百孔。

    虫蛀鸟啄,早已经让他这根腐木溃烂。

    可溃烂之上,又生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