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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如果就此认下,那想想以后,林乡君大庭广众之下,‘湘云’、‘湘云’地叫着,使唤着这丫鬟服侍左右,那多糟心啊!想必过不了多久,这事就会传开来了。

    史湘云脸色发白,再也没有往日的活泼泼的模样。她觉着双腿发软,紧紧抓着身边史夫人的手,才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她用含着哀恳的目光看着怡安,无声地求饶,意思是:不是我先提起的。而石姑娘此时早已蜷缩到一旁,不敢出头。

    怡安只是微微笑着,毫不动容。史夫人几次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求情的话来。南安王妃蹙着眉头,再看了一眼旁边稳稳立着的高嬷嬷,也不想开口维护史湘云了。虽是熟人,但也犯不着为了她得罪林家和林家身后的皇上不是么?

    南安王妃只做看不见史湘云的眼色,笑吟吟地道:“好了,府中安排下了一些简陋的小食,大家不要嫌弃,请略用一二。”

    她吩咐身边人道:“撤了戏台子,摆上宴席,请诸位夫人小姐们用餐。”

    南安王府给她陈氏和怡安安排的座次还不低,也不知道是开始就这样排好了的,还是后来调整的。

    怡安坦然地坐下,南安王府的侍女给送上香茶和一银壶酒水。

    南安王妃笑着对众人道:“这是我府中自己酿的果酒,用了各色花瓣浸过,再放在地窖中藏了几个月,入口滋味极佳,又不上头。大家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侍女们给客人们斟上酒,只有怡安摆手,示意不用。

    南安王妃见状问道:“林乡君,你不喜欢这果酒么?那要不要换一种饮品?”

    “王妃娘娘,不用了。”怡安捡起起一枚果子,咬了一口,笑着道:“前些日子,我身体有些不佳,昭静jiejie特地请了她常用的太医给我开了个方子,制作了养生的药饮。这些日子,我都是喝着这个呢,毕竟是昭静jiejie的一片心意,不能辜负了不是?所以,今日赴宴,我也随身带来饮用了。王妃娘娘不介意吧?”

    南安王妃双手倏地紧握,怡安此举,明摆着就是防止她们在宴席上做手脚,自己带饮品来,吃新鲜的果子,做得滴水不漏。当然,她们原是有这个打算的,但也不会做得太出格,只是没有付诸实施罢了。

    但是,怡安话里提起了昭静郡主,她是忠顺亲王宠爱的女儿,皇上对之也颇为喜欢。南安王府能与忠顺亲王作对,不给面子吗?不说人家是亲王,自己家只是郡王,品级上差了一大级;忠顺还是皇上的嫡亲弟弟,深得信任,而自家原来上了废太子这艘破船,现在还要极力向皇上投效。这当儿,哪里还敢惹事?

    南安王妃想到这里,似浑不在意地笑道:“自然不会!林乡君当我是那等心胸狭隘的人吗?乡君请便,以后若有好的方子,也给我引荐引荐!”

    怡安含笑道:“这是当然!”手扣了扣青瓷茶盏,朗声道:“湘云,快给我把药饮倒上!”

    “是,乡君!”那伶俐丫环答应道,麻利地给怡安倒上药饮,然后殷勤地侍奉在左右,态度极其谦恭。

    史湘云一动不动地坐在席上,面色惨白,耳边不时传来怡安和她的丫鬟‘湘云’的谈笑。

    “湘云,不用给我打扇,我不热!”

    “乡君,你头上的珠花有些歪了,奴婢给你正一正!”

    “湘云,那位jiejie问这养生药饮滋味好不好,你快给她倒一杯去!”

    “湘云,那位夫人夸你细致,服侍得我极好,还不向夫人道谢!”

    “是,乡君。夫人谬赞了,多谢夫人赏赐!”

    “湘云,这桂花菱粉糕好精致,母亲最喜欢这种口味的,快把我这份给母亲送去。”

    “湘云,王妃娘娘见我喜欢这糕点,吩咐另外给我准备了一大食盒。宴席之后,你可别忘了去拿!我给你也留一份。”

    “多谢乡君,乡君可真是个体恤下人的好主子!”

    “湘云确实是个好丫鬟,服侍主子又周到又细致,也是高嬷嬷调理得好!虽说服侍怡安的时间不长,但比原先在蜀地的老人们做得还要好!怡安确实有眼光,懂得识人,这点随她哥哥!”

    “湘云啊,今年,我就升你为一等大丫头,拿一两银子的分例。你服侍得好,怡安自会额外赏赐你的。喏,这只镯子就先赏赐给你吧!”——这是陈氏在说话。

    整个宴席,史湘云都垂着头,一句话不说,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一颗心如坠冰窖,冰凉入骨。

    但她挡不住耳边传来的各种声音,似乎还夹杂着旁人的低声议论声、嘲笑讥讽声。她也不敢抬头,怕看见别人眼中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更怕看见婶婶那双冒着熊熊怒火,结着森森寒冰的眼睛。她直想就这么晕过去,但偏偏身体太康健,不能如愿!

    一场宴席,和史湘云一样如坐针毡的,还有史夫人,她从未觉得哪一场宴席会有如此漫长。史家今日颜面扫地,都拜这死丫头所赐!她心中对史湘云恨得咬牙切齿。

    贾家众人的席次上,也是寂静无语,就连平日里最爽朗会说话,所到之处笑语不断的王熙凤都在低头默默吃菜。大家都觉尴尬,视线不自禁地避开林黛玉,心中知道方才是史湘云和贾家做得极不地道。林黛玉谁也不理会,漠然地自己拿着酒盏慢慢地饮着果酒,脸色意外的平静。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众人向南安太妃和南安王妃告辞后,慢慢地先后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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