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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处院落外头也有个休憩的小回廊,靠山墙那处一长条栏椅,看着还算干净。她打算先等等看,也许那几个人说上几句也就回去了呢。 天光在浓雾中黯淡着亮起,这一等就过了一个多时辰。她几乎整夜都没怎么睡着,这会儿子虽然冷得厉害,朝山墙围栏上抱膝一靠,迷迷糊糊得竟直接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十足得酣沉。 一个时辰后,在天光就要大亮前,院门终于再次开了,鱼贯出来几个西北使节,同主人家行过异域礼后,也就趁着雾气尽数散了。 阿合奇又低声与兄长说了两句,倏忽间跃上屋脊,隐入大雾。 这几个人形容各异,都未曾发现廊下酣眠的人儿。 浮提耶沙转身正要进屋,他耳力过人,虽然远近各处都在舀水生火,他还是一下就听到了那微弱的鼾声。 视线循声望去,但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就贴着山墙的栏椅,正睡得酣畅无人。 放轻了脚步上前查看,就看到她只在道袍外头罩了件夹袄,冷得蜷成了一团,小圆脸冻得煞白,无意识得环紧了自个儿,就像只雪地里的小山猪一般。 看她睡得衣襟都湿了一块,也不知是在这儿候了多久了。好在这天无风,不然这么睡着非得吹出病来。 只是略一犹豫,他还是上前,小心地将人横抱了起来。顺着她原本侧身蜷着的姿势,尽力动作轻柔的,不想将人吵醒。 可是江小蛮近来心思重,睡觉的地方一变动,她挪了两下身子,才跨进第一重院子时,便睡眼惺忪得睁开了眼睛。 雾气弥漫的半亮天际,入目是一张近在咫尺的清晰脸庞。 眉峰墨黑如山,鼻骨挺秀硬朗,唇线温润,额角光洁,还有那双深沉如海的深刻眼眸…… 江小蛮以为自己在做梦,痴痴地盯着那双眼睛看,像是梦魇了般,分明是那般豪气疏朗的眉目,却让她只觉着三魂六魄都要被吸进去了般。 “公主醒了?”浮提耶沙见她醒了,略松了些手,小心得将人放了下来。 靠着他的身子,双脚落地时,在那熟悉喑哑的沉沉嗓音响起后,江小蛮才后知后觉得彻底醒过神来。 她双颊通红,连忙站稳了身子:“今日醒的太早了,也是无事,过来瞧瞧,怕吵着你休息,就在门边坐坐,竟也会睡过去。” 这话说的有些语无伦次,一眼就能瞧出,方才的确是熟睡着。料想应当是未听着方才他们的谈话,浮提耶沙也朝后退了半步,想了想,依然同从前一般,与她行了个僧人惯用的合十礼。 尺丈开外,俱是雾气缭绕。先前摸黑过来,江小蛮还觉着这夜里的雾气有些可怖。此刻,雾气在他二人周边围出了方丈天地,倒是让她心生欢喜起来。 他对天子作了还俗的承诺,便换下僧袍,穿起了菖都官员的常服。天气愈发寒冷,头上还带了顶褐色的丝绵兜帽,正是前儿江小蛮赠的那顶。 他是朅末流亡的新任国主,更是虔心向佛的僧人。一面承担着复国的重任,一边却清苦度日,吃穿住行,无不恪守戒律。是以在江小蛮送他那顶兜帽前,到了天寒时节,他也只是用块破毡随意得护住脑袋。 如今穿了这身常服,雅白贵重的缎子,精良繁复的绣工,再拿帽子遮了脑袋。真真是遍菖都的儿郎都要黯然失色了。江小蛮暗自深想,觉着就是羽林卫里的头领,佩刀持戟的,都没有眼前人的那等山岳气度。 “殿下这么早过来,可是有话?” “额,就是……那日,阿耶逼你还俗,我本无意的……” 逼人毁道入俗,与逼良为娼,其实又有何异。江小蛮明白这个道理,尤其是对一个曾说‘宏愿难改’的僧人。或许为了生死权宜,被迫入了红尘,心里头要记恨她。 所以她今日来前,惴惴不安的,其中一层就是为的这个。 两人距离一臂,江小蛮未曾抬头,双目就只是平视着提耶的心口。她断断续续想要说出致歉求和的话,目光扫过他心口偏右肩的地方,一滩可疑的水状印记时,小圆脸僵住,刷得红了个彻底。 浮提耶沙始终目光深沉地俯视着她,但见她小嘴开开合合的,忽的红了脸停了下来。顺着她的视线,他偏头便看见自己右肩上某人睡着时留下的口水。 “无妨。”提耶肃然深沉的面容松了松,唇角不自觉得动了动,随手在那摊印记上拍了拍。 她不说话,对面着俗服的僧人也在眸光深远,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两厢无话,直到一阵寒意袭来,江小蛮忍不住轻咳了声。 那阵妖异的寒风来过即止,似乎还将本就浓厚的晨雾吹得更密了些。两人周围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女孩儿小小一个,面容愈发不清,像是要被雾气吞噬了一般。 艰难抉择中,就像是压垮人心的最后一根草,雾中似乎传来男人若有若无的一声轻叹,浮提耶沙想明白了前路,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卸下了些次要的戒律,上前一步,合十恭敬。 “公主起的这般早,可曾用过朝食了?” 江小蛮惊愕地抬头,看进了一双平和含笑的深刻眼眸,她一时没有回答,在脑子里将这句话自语了数回。 方才已经对还俗的事道过歉了吧,他这是被父皇逼了逼,彻底想通了吗? 也是,佛典晦涩清修苦闷,哪里如万丈红尘来的鲜活有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