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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知,整个勃艮第有成百上千个私人酒庄,特级园和一级园算是凤毛麟角。大区级等级较低,像蒙德先生这样常年收购特级园及超一级园酒庄的大佬,对这样的平价酒自然而然是看不上的。 不是所有人都喝得起罗曼尼康帝,但在这里,葡萄酒又是必不可少的日常饮品。大区级的档次或许没有那么高,却是寻常百姓家餐桌上的常客。 Jean先生急切地和蒙德交流着,岳人歌给李牧充当实时翻译:“爸爸说,他希望能酿出好喝的大区级霞多丽和阿丽高特,这也是Aude一直在努力做的。” 蒙德先生对他的做法表示不解,在他看来,Jean的做法无异于自降身价。他们家族是享誉整个勃艮第地区的一级园酒庄,甚至已经到了超一级园,可以媲美特级园的水准,何必煞费苦心,去侍弄那些不上道的末流货色呢? 两人你来我往,各执己见,岳人歌翻译到后面也累了,因为他们翻来覆去说的也就是那些。 虽然争得面红耳赤,但蒙德先生酒没少喝,到最后仍旧保持着应有的优雅。末了,他看了一眼坐在岳人歌身边一直寡言的李牧,笑着问:“Jean,你们酒庄现在难道卖给亚洲人了吗?” Jean倒颇有幽默感,一口应承,“是啊,李先生刚刚买下了我们酒庄,现在他是我们的新庄主。”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蒙德先生却勃然变色,“不行,那不行。Jean,我不能买亚洲人酿的酒,这样卖不出去的!” 岳人歌本来笑着的脸顿时冷了下来。蒙德说的是法语,李牧自然听不懂。但他不能仗着语言的优势就让李牧平白无故这样受人欺压。不等父亲发话,他便冷冷道:“你应该为你刚才的话道歉,蒙德先生。” 这句话李牧是听懂了的。岳人歌早年在英国读书,伦敦腔冷诡,如锋利的刀。利刃出鞘,方才松快的空气也顿时冷滞了下来。 Jean先生一见情形不对,打哈哈,“算了算了,开玩笑而已。Jeanne不也是亚洲人?Leo,你别当真。” “蒙德先生说的也未必不是实话。偏见就是偏见,敢于说出来,总比藏着掖着要好。”岳人歌将手上已经空了的玻璃杯放下,“亚洲人酿的酒,为什么不可以?纵观我们整个勃艮第,比利时人、德国人、美国人、亚洲人,什么样的人都有,他们的酒也都各有千秋。” “蒙德叔叔,买酒难道看的是那些陈旧的观念?同一块田里的葡萄也能酿出截然不同的酒,风土才是决定酒质的关键因素。纯正的法国人就是好的酿酒师?这你就大错特错了,技不如人者比比皆是。另外,爸爸酿的阿丽高特你也喝了,滋味怎么样,您心里应该有数。” “Leo。”Jean试图阻止岳人歌的长篇大论。他一向俏皮,说话动听,蒙德先生也正是因为这点喜欢他。今天叫他来,不过是为了活跃活跃气氛,生意谈不谈得成另说,毕竟连他自己对大区级的阿丽高特不抱什么希望。 结果这小兔崽子跟一挺机关枪似的,突突突一通扫射,他暗暗担心,蒙德先生会不会因此而生气。 ……影响自家生意倒也不会啦。一级园的黑皮诺和霞多丽拿出来,他蒙德不要,照样也有人来抢。 岳人歌说到兴头上,哪里还能停得下来?“等级在那里,是,区别肯定是有的。但我们不会把大区级卖到村级、一级的价。大区级的等级不会变,我们追求的就是用大区级的葡萄酿出更好喝的酒。” 蒙德老先生被他怼了一通,一开始震惊,后来震怒,到现在,反而平静了下来。等岳人歌的激情演讲暂告一段落,他才悠悠发话:“既然价格提不上去,那么酿得那么好做什么?” “为了不砸我们家的招牌。”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买大区级的园呢?” “因为,酿出好喝的酒,是我们的终极目标。” 是的,葡萄如人,或许因为风土或出身,存在不同的区别。有些葡萄更容易出品质高些的酒,正如有些人更容易取得世俗上的成功,这都是事实。 但那些品质稍稍平庸的葡萄就应该被放弃吗?它们或许更酸,掌握平衡度时难度更大,或者可陈酿的时间不能很长……有这样或那样的不足,但不妨碍它们也有变得更加好喝的可能。 Jean也好,Aude也好,就是在追求这种可能。 罗曼尼康帝有罗曼尼康帝的舞台;阿丽高特自有阿丽高特的巅峰。每个人都像一串葡萄,都该努力生长,酿出属于自己的美味的人生之酒。 蒙德先生半天没发话。李牧现场聆听了岳人歌这样一番激情澎湃的演讲,讲的是真好,也是真容易挨打。对李牧而言,被人瞧不起已是他人生的常态,他再不甘,理智也会压着他,让他不会贸然起来怼这位老先生。不过,岳人歌这样维护他,维护家族的信念,更让他的心潮不由得澎湃起来。 “今天先这样吧。”过了一会儿,蒙德先生拄着拐杖起身,“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岳人歌和李牧跟着站起来,要扶他出去。 蒙德先生抬起手挡了一下,“不用,我虽然老了,但自己还走得动。”说罢,冲Jean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三人愣在原地,直到蒙德先生上了他的那辆劳斯莱斯,慢慢驶离庄园。过了一会儿,Jean先回过神,抬起脚冲岳人歌的屁股就是一脚,“你这臭小子,就你会说!” --